和平饭店是申州老字号,早在上个世纪初就已经是申江岸边最著名的大饭店,被誉为远东第一楼。如果说申江东岸的摩天大楼群落是现代化的摩登天堂,和潘园老城隍庙这种纯古典建筑形成了强烈对比,那么和平饭店这种哥特式建筑风格则刚好将两者衔接,奢华气派又不失典雅,仿如中世纪的绅士挽着身侧古典秀美的大家闺秀,冲着对岸高挑的摩登女郎微笑。而一条申江蜿蜒而过,将三者恰到好处的分开,若即若离,全然没有唐突的感觉。
杜铭川在申州多年,曾无数次欣赏这座地标建筑的外观,却从未有机会走进去过。踏上乳白色大理石铺就的大堂地面,从头顶的古铜镂花吊顶下穿过,一种世纪交错的感觉油然而生。论奢侈程度,这里或许比不上董子健的天下都会,但百年风雨凝聚的沧桑和厚重却是天都大厦无论花多少钱都打造不出来的,怪不得无数名流喜欢住到这里,而不是那些花园高尔夫度假村。
服务台的漂亮姑娘告诉杜铭川饭店登记的住客当中没有叫李秀儒的人,他知道这次算是白跑一趟了。其实他早就该想到,李秀儒是做古玩生意的,免不了有些不能见人的交易,狡兔三窟必然会有,不用自己的真实身份登记也很正常。这种等级的饭店是不大可能用什么贿赂手段去查看客人*的,除非你通过公安系统的人或者饭店的管理者去查,但为了这么点事犯不着,也容易让人忌讳。李秀儒不是一般人,在古玩界响当当的人物也必然有不一般的关系网。
杜铭川不知道李秀儒住哪个房间,也不好意思回去问张有财,就用了个最笨的办法——守株待兔。只要人住在这里,总要进进出出,他就在门口等着,总能等到。眼见中午时分。饭店门口人流如织,就是不见秀才的影子,杜铭川的肚子倒是有点饿了。和平饭店边上没有什么小吃店,走到旁边的小巷子里又怕脱离了灵觉范围把秀才给等漏了,他就只好忍着。
马路对面一直有一个大爷在扫地,杜铭川冲他招招手。扫地的大爷用手指了指自己,看到杜铭川点头。才掸了掸橘黄色环卫工作服上的灰尘,拖着扫把走了过来。杜铭川掏出五十元钱。说:“大哥,我在这儿等人,肚子又点饿了,您能不能帮我到那边店里带一份盖浇饭过来,回头我再给您五十。”
老人似乎有点意外,紧攥着扫把的手松了下来,接过钱说:“行啊,白赚的钱不是!”说着就嘿嘿笑了起来,露出一口洁白的牙。看着他接过钱,转身离去。穿进了旁边的小弄,杜铭川的眉头皱了起来。没有哪个环卫工人会在乎自己的身上有没有灰尘,也没有哪个环卫工人的牙齿会如此洁白,而老头刚才攥着扫把的手分明骨节有力,手背上却干净得像新媳妇的脸一样。
不大一会儿。拿着扫把的老头乐呵呵托着一个饭盒走回来,笑道:“宁式鳝丝饭,香着呢!”杜铭川把早已准备好的另外五十元递过去,接过饭盒说了声“谢谢”。老头把钱揣进兜里,拖着扫把回到马路对面,又开始了他的“工作”。
也许是警察乔装办案,也许是环卫局领导下来体验生活,但管他是干什么的,林子大了什么鸟儿都有呢!鳝丝饭的香味冲淡了杜铭川对老头的好奇,他端着碗呼噜呼噜地吃起来,这种吃相固然并不雅观,在和平饭店门口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也极其不合时宜,可这样吃似乎比在富丽堂皇的大酒店里吃饭更香些,他想起了小时候蹲在龙窑头端着饭碗看父亲烧窑的日子。龙窑一烧就是七天七夜,有时候天气不好的话甚至更长,父亲则没日没夜地守在那里,观察着窑火的变化。母亲做好饭装在竹子编成的提篮里,上面盖上一块纱布,叫杜铭川提着送到窑头。他就和父亲一起蹲在那里吃饭,父亲总是把碗里的肉夹到他碗里。山顶的竹子投下长长的影子,在窑壁上摇曳生姿,碗里的肉在阳光照耀下泛着油亮的金光。
杜铭川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吃过宁式鳝丝,这是申州特有的做法,而在七星镇,他们总是把黄鳝整条炖了,最多就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却又不完全切断。空闲的时候父亲也会抗上铁锹,然后扔给他一只竹背篓,说:“走,掘黄鳝去。”那时候他就兴奋地哇哇大叫。在田间沟渠或者山涧小溪边,有很多动物藏身的洞穴,一般人难以辨认。父亲却总是能一眼看出哪里藏着黄鳝,一铁锹下去,就把黄鳝窝掘开个口子。杜铭川一路跟着父亲走,就一路捡黄鳝。父亲只让他捡大的黄鳝,却把那些小的留在窝里,说:“不能为了今天吃饱,就让明天饿肚子。”等他大一点的时候,父亲就让他拿铁锹去找黄鳝窝,并且不时地指正他掘错的地方,这里是蛇窝,这个是螃蟹洞……
一份宁式鳝丝饭很快吃光,杜铭川把饭盒扔到附近的垃圾桶里,看见对面那个老头还在继续扫地,时不时地偷眼往这边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