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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毫无生气的黄泉国深处,黄泉之水潺潺流过,溺死在其间的死灵不时发出痛苦的尖叫,彼岸之物特有的腐烂败坏的味道萦绕在鼻尖,每次呼吸都有想作呕的冲动,而眼前是一片被红色渲染的世界,那或许是由她流下的血液侵染而成的。
“什么嘛,原来你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伊邪那美走近了,她摸着少女的脸,露出了稍许伤怀的眼神,“真是可怜的孩子呢。”
她的眼底已经没有了生气,任那触感像滑腻的蛇一般的手指在自己的皮肤上滑过,血红的视界里勉强能看到被栗林润用来引开妖物的父母被啃得已看不出原样的残躯……
啊……结果自己什么都没能做到。
好疼,从断裂的手腕处开始蔓延至全身的疼痛。
她好像大声地喊出来,但张开的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耳边是嘈杂的声音,那是杀气肆虐的贪食声。
那是被诱人的负面情绪吸引而来的地下妖物,沉睡在黄泉深处已久的他们早已争相涌出,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那个被他们的女王牢牢锁住的少女,只要一口就会获得不可思议的力量。他们贪婪留下的口水蜿蜒了一路,以惊人的速度划破空气而来,从指尖、从发梢、慢慢侵蚀着她的*,不留下一处空白。
她的视线极为勉强地下移,然后她看到了自己脖子以下的凄惨,从胸腔到小腹被以完美的中线划开,腹腔的器官全部狼狈地滑落在地上,只有在心脏在肋骨的保护下还在微弱的跳动。
这可真是……惨不忍睹的景象。
“没有什么好在意的,你本来就不是人类,这下连绪也被那个男人同手一起扼断,就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了。”伊邪那美掩嘴笑得很开怀,伸出长舌舔舐着她的耳垂,“虽然看起来很可怕,但事实上你也感觉不到太大的疼痛吧。”
“……”
是的,伊邪那美说得没错,她确实感觉不到跟眼前所见相称的疼痛,却是来自更深处的、撕裂灵魂的痛楚。
不行,她不能就这么死在黄泉。
享用着最上等的食物的群妖仍未能得到满足,这样还不够,这样还远远不够,她的意志仍然存在,尚未可以将她完全吞噬干净……还差一点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了。
“呐,放弃吧。”看出了端倪的伊邪那美缠上了那具近乎被妖魔分食而尽的身体,“没有人会来救你的,就算忘记了名字,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吧,被主人丢下风穴、打落黄泉的无助,那令人颤抖、无法呼吸的绝望。”
“……”
伊邪那美微眯起了眼睛,在短暂的思考后轻启唇齿,缓缓念出了两个音节:“夜、斗。”
“……”她灰蒙的眼睛在瞬间亮了一些。
伊邪那美忍不住轻笑出声,她确实太容易暴露自己内心所想了。
“我记得那个时候你确实一直念着这个名字。”伊邪那美的身体没有动,唯有伸长的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从她身后绕到她眼前,“他可真是狠心呢,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不能把自己的神器丢进风穴啊。”
“……不是这样的。”她双目无神地看向前方,唯有脑袋在不住地摇,想要否认所听到的一切。
“不是?难道他又用谎话哄骗你了吗?”伊邪那美露出了些许怜惜的表情,“男人呢,可都是生来就会骗人的生物,说得再好听的情话也都绝对不能相信。”
“夜斗是不会骗我的。”她抬起头,咧开嘴对伊邪那美笑了笑,也只有这一笑还有些许人类该有的味道。
嗯,无论再怎么被迷惑、被诱导,她给予伊邪那美的回应也仅有这一句话,这或许已经是唯一支撑她活下去的信念,她最后不想放开的希望。
——夜斗,他是绝对不会骗我的。
“真是笨蛋呢,明明留在这里会更轻松的。”伊邪那美冷冷地留下了这句话后便收回了脖子,从她身边抽身离开重新回到再次出现的软榻上。
算了,反正她的堕落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妖魔的分食没有结束,任凭她的意志力如何坚强,在瘴气弥漫的黄泉深处也会变得脆弱不堪,他们有的是耐心和时间去腐蚀一个本就染有黄泉味道的灵魂。
她的意识开始变得模糊了,能感受到的唯有骨肉撕裂和血沫飞溅,自己的剩余不多的身体被大口大口吞咽着,若是拉个远景就好像是与数以万计的妖魔融合了一般。
“夜斗……夜斗……”她喊着他的名字,眼泪早已经流了出来,只是伴着艳红的血看着格外凄惨。
——已经到极限了。
她被满满拖进了丑陋的、由妖魔组成的肉团之后,唯一还能伸长的手臂也渐渐滑下,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抓不住。
——万事休矣。
伊邪那美懒懒地敲了下烟杆,眼前好像出现了千万年前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心底早已变得冰凉:“所以说了,男人都是不能相信的。”
“阿喜——!”就在这时,一个男人的叫喊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伊邪那美敲烟杆的手一顿,抬头望上看看,远远瞧见了天花板上被破开的洞口,和从中跳下的穿着运动服的古怪男人,她不知怎么的忽然笑了:“什么嘛,这不是来了吗?”
夜斗完全没有顾上在打量着自己的黄泉女王,在一番张望后终于把目光锁定在了被一大堆肉团包裹在其中的少女,他的双目瞬间睁大变得通红,拔刀跳起后剖开了那层妖物,而在其间跌落而出的少女早已不成人形,四肢和躯干早就和那些东西连为一体,只有脖子以上还能看出人类的影子。
“阿……阿……”他的眼底溢出了酸楚,他想张口叫她的,却发现自己已经连声音都没有办法好好发出,从指尖开始的颤抖怎么也止不下来。
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早已没有了呼吸的少女睁开了双眼,可那已经不是人类的眼睛了,而是如同蛇目一般的金色竖瞳,她在看清来人后开心地笑了:“夜斗……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像是不想让她失望一样,夜斗牵起嘴角笑了起来,但泪水已经从眼眶滑落:“对不起,我来晚了。”
“怎么会呢?”她轻轻摇了摇头,想要伸手擦掉他脸上的泪水,却在看到自己的右手后又缩了回去,露出尴尬的笑容,“对不起,我忘记自己已经没有手了。”
夜斗望向她藏起来的手,并不是没有,只是取而代之的已经不是可以视作为“手”的东西,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不让她看到更多,他感觉得到她在害怕,她在害怕自己。
“雪音说得没错,我真是蠢得没药救了,为什么这么晚才发现你不见了?为什么没能快点来救你?为什么没有察觉到那个混蛋一直在身边?”夜斗抱着她的越收越紧,他一味地将所有的错都归结到自己身上,哭得就像个孩子一样无助。
“没关系的,夜斗,你最后还是来救我了。”她轻拍着他的背,反过来在安慰着他一般,“我就知道栗林润和伊邪那美说的全部都是谎话,夜斗你是绝对不会骗我的,你从来不会骗我。”
“……”
感觉到了他一瞬间的僵硬,她的动作也跟着一顿,歪头露出了迷茫的表情:“夜斗?”
那是长时间的沉默。
“……对不起。”
然而,这三个字却是她等到的答案。
“难道夜斗也骗了我吗?”她用着格外天真地语调询问着。
“嗯……我骗了你。”夜斗的双手收紧了拥抱,脸埋进了她的肩窝,找回了曾经某段记忆的他露出了悲伤的表情,“但是——”
没有但是。
冰冷刺骨的利刃刺进了他的胸口,从喉间涌出的腥甜阻绝了他所想说的一切,他在滑落到地面前听见了自己怀抱中人在他耳畔的低吟——
“原来……夜斗也骗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