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瘸子看清楚了,他跑到桥上,朝建成叫:建成这边,朝桥这边扑腾!快些,这边来。
建成喝了好几口河里的泥汤汤水,脑袋里感觉见有些辣。发胀!可是这个时候在水里上上下下躲鱼的时候闪见(作者注:闪见在当地方言里有看见的意思。)桥面上站着个人。听不见那个人说什么,就是闪见他两只胳膊往他那边拨拉(作者注:拨拉这个词是借用,当地方言的读音是bulai,就是摇摆的意思)。
建成顾不上多想,朝着桥那边开始不要命得使劲扑腾。
河里的水势落了不少,可是朝桥那边倒是顺着水势,用不了多少劲儿就到了桥这边。
大鱼在那边倒腾了一圈又一圈,发现它寻的那个活物朝桥那边走了。而这阵儿河岸上的人们叫唤,还有人么一直扔的石头越来越激怒了它。大鱼在水里激起个大浪,扭转身子朝大桥那边游过去。
这个畜生要咬建成!
畜生就是畜生,这条鱼儿早就忘了前一阵儿就是桥墩拦住了它:它太大。它除了能把半个嘴于与(作者注:与在当地方言里就是伸过去的意思。)到桥这边,身子却没办法过去。所以没有咬着建成,建成顺着水在河道里往下被冲走了。
这边大楞早就看见了它二小子的死里逃生,赶紧拖着那条拐腿顺着河岸朝前追过去了。就是,他哪有功夫看大鱼儿。
追出去得有一里多地,河岸一下子朝后边闪回去,河道宽了起来。水流得也慢了些。夏天的雷雨就是这样,河上游下了大雨,河头水很快就下来了,水头也很高。但是这股子劲儿过去的也快。
大楞看见建成在水里露出来的越来越多了,水也缓了。就要下水救他小子。身后传来一声:等一等!
文瘸子上气不接下气得跟过来了。他把手里刚才拴在一搭的衣裳拴住大楞,给了大楞根五尺来长的棍子,叫大楞拄着试探水深水浅。
大楞根本没怎么试探水深水浅,在水里一个劲儿朝前,很快就到了被水冲的翻腾的建成跟前。他从胳膊下头把手伸过去夹住建成,剩下一只手还是拄着棍子。岸上的文瘸子看见大楞捞着了建成,咬牙使劲往河边上拽父子俩。
叫捞上来的建成眼睛都睁不开了。文瘸子趴在他身上给挤压肚子,他嘴角的黄汤汤河水吐了顺着往下流,得有好几碗。等到再也吐不出来的时候,文瘸子松了口气,坐在水湿的河岸边上。说了句,不怕了。
等了一阵阵,大楞和几个跟过去打帮的人,架着建成往桥这边来了。
桥边的人们还没有散了,看阵势像是比前阵还多。文瘸子他们到了跟前,才知道水落得差不多了,鱼露出来了大半个。人们正在看稀罕。
这条大鱼被圪夹在两个桥墩中间,本来还能动两下的。这会儿水势落了得有五六尺,它没水浮,动弹不了。沉在水里,隔个一阵儿就用尾巴扇打一下桥墩,不过也是越来越劲儿小了。
这条鱼不用说是在跟前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们没见过的,就是年轻时走南闯北的文瘸子也没见过。整个鱼儿从头到尾巴就有两丈多长,光个鱼头就比个磨扇还大。两只眼睛鼓出来,像是在鱼头上扣的两个大碗,嘴底下还有三四尺来长的胡柴(作者注:当地人叫胡子就叫胡柴。)。上半个身子是青黑色,最上头的那条脊背骨是黑的。任谁一看这个鱼,都知道是长了很多年了。
当下就有人说,说不准早就成精了。
听见这句话的人们就都像躲凶煞一样朝后退。
距离乡政府并没多远的地方出了这么大事,有人跑去报告了乡里,这阵乡上也有干部来了。几个干部过来后,有人一边不叫人们乱说什么成精不成精的话,一边背着手看着怪鱼。
有个干部对身跟前的一个人说,去把你们大队的队长苏老四叫过来。回过头他又叫围观的人们靠后站,注意安全。
那个叫苏老四的大个子来了以后,几个乡上的干部和他挤出人群悄声商量了很大一阵阵。也不知道他们五个说的是什么,就看见苏老四一个劲儿忽摇脑袋,看那个意思是不行。有个看起来像是个头头的干部抬起腿踹了苏老四一脚,苏老四也没生气。最后好像是他们商量好了。苏老四和一个干部走了,剩下的三个人朝文瘸子和大楞走过来。
到了跟前,有个干部看出来是大楞,打起招呼来。问说是谁跌进去了。大楞说是建成,几个干部看了看,问用不用叫卫生院的医生给看看。大楞说没事了,人都醒过来了。
有个干部问大楞有什么事来乡上,大楞没有敢说是跟文瘸子来排置那个水潭子的,只是指着文瘸子说是跟他叔来乡上供销社买些东西。
这个干部倒是很不赖,说是天也不早了,回官庄时间不够了,再说是天刚下了雨,黑夜走道儿也不安全,容易有个磕磕碰碰的。反正栓成在乡政府有间宿舍,有空床。不如先住下明儿再说回不回的事情。
大楞觉见这样也行,再说这阵建成浑身是水也得找个地方歇歇缓缓。就架起建成,叫人给扶起洋车子往乡政府走。
刚要往坡坡上爬的时候,建成和大楞说:爹,你看那边的汽道上来了好几挂汽车!
大楞和文瘸子一看,可不是。三辆草绿色的汽车,上面盖着苫布也是绿的。开的挺快,往河边去了。几十个轱辘碾在水圪洞里,溅起一股股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