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这东西,建成也只是在张老师的那几本书上见过。张老师的书上为数不多的图里有一幅就是汽车,不过没有现在隆隆开到眼前的这几挂汽车大。
大楞在部队时也见过那么几次汽车,都是美国给国民党,接着又被解放军缴获了的。而文瘸子早年间走南闯北,也见过汽车。两人一看汽车这个颜色就知道这是部队用到的汽车,但是奇怪:没敌人、没仗打的,解放军出来干啥?
看着第一挂汽车就到了桥跟前,里面的年轻当兵的手里一个动作,汽车顺畅得拐了个弯就开到桥那边了。接着车上就开始接连跳下来几十个当兵的,这些当兵的开始把人们往远离河岸的地方赶。
有个干部从车里出来,后边又下来一个人,是八道沟大队的队长苏老四。这个干部和乡上的干部简单地握了个手,开始爬到汽车车轿子(作者注:车轿子就是车厢的意思)踏板上双手叉腰,讲起话来。
没有风的雨后,声音很好地传了过来:老乡们,现在开始,我们部队要在这里执行任务,请大家不要聚集和围观。现在,散开各自回家,不要围观了,不要妨碍我们执行任务!
跟前的当兵的和乡干部、苏老四开始劝说人们离开河岸边,各自回家。剩下的当兵的沿着河岸站成了一条线,隔个五尺来远就有一个人。大楞在过部队,知道部队执行任务,是不允许平常人们接近的。再说建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也没心气(作者注:心气在当代方言里是心情、兴趣的意思。)站着远远看当兵的干什么。他扭过头继续往乡政府院子里走。
文瘸子想看看这群当兵的到底想干什么,又怕招惹是非,最后心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也走了。
天渐渐黑了。栓成还没有回来,估计是后晌的雨耽搁了营生,还在道儿上呢。建成脱了衣服躺在栓成的床上歇着,大楞坐在跟前一声不吭。文瘸子站在窗户台跟前,看着河岸那边。
河岸边上能看见有一道一道的电棒子的光。这军用的电棒子照射距离很远,发出的光都是白色的。在河边划来划去的光柱子,有时朝向天上时,就跟在天地间插了根棍子一样。其他的地方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至于河里,还是漆黑一片。
栓成回来的时候已经不早了,他从食堂打回来的剩饭也没多少。建成喝了些他哥叫重新师傅给热过的面汤,剩下的三个人就吃了些大楞他们带的干粮,将就着混打了(作者注:混打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好歹将就的意思。)一顿。
栓成听说建成跌进河里差点叫大鱼撵上吃掉,替建成后怕了好一阵阵,一个劲儿说,总算是上来了。
这时,半天没有说话的大楞忽的来了一句:叔,你说建成今天跌进去不稀奇,为什么离鱼那么近,鱼没有在他一跌进去时就发现呢?
文瘸子:娃子都上来了,你问那么多干啥呀?怎么着,你还想叫建成叫咬住呢?
大楞:叔,你看你说什么呢?我是说,难道就是人们又是扔石头又是叫唤给把鱼霍逗(作者注:霍逗在当地方言里就是挑逗的意思。)过来的?
文瘸子:也不全是。建成今年十六了,属龙,又是水命,而且是长流水。这下跌进河里。属龙而长流水命,犹如是回家一样。他跌进去这一扑腾,那条大鱼也感觉见了。都是水里的东西,大鱼知道水里多了个活东西,肯定是不服气要闹上一阵。要不,你想,谁家的娃子跌到那么深、那么急的水里,还有汽车来大的鱼在跟前,能留条命活下来?
大楞:你是说建成本来命也不赖,要不也上不来了?
文瘸子:这个名字是谁给起的?
大楞:本来当时是应该我爹给起的。我爹觉见我在外头见过世面,就叫我给起的。我想新社会,都是搞什么建设,我就给起了个建成,意思是建设什么都能成。
文瘸子:名字不赖,挺好听。就是有些不对五行命格。本来建成是好好的长流水命,可是你给起的名字里的建,坐车旁里边的聿,是没有了水的津字。取带水字旁的字没有了水的那一半做名字,最不吉利!
大楞:那怎么办?改名?改成什么样的就算好?
文瘸子:有水乃缓,泽之润之。泽有困顿之感,润字好,要不叫润成好不好?大楞,你说呢?
大楞:润成,听起来不赖。这改名不用讲究什么吧?老人们不是都说,改名换姓,一辈子倒运(作者注:倒运在当地方言里就是倒霉的意思)吗?
文瘸子:人家那是说,人不能随随便便就叫其他人爹,要不天不高兴就要倒运。今儿建成改名是因为这个名字本来就有不好,我给他往好了改。哦,不对,以后就叫润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