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起来,大楞往娘那边窑里走,进去看见娘还在坐着,看这个样,她黑夜里根本就没躺着。娘还在木头人一样以一个高度的声音一遍一遍叫:二货,醒醒。大楞爹,醒醒。
大楞心里叹了一声:唉,这人没法说。他细声慢气说了一句:娘,一阵阵小妮他们做好饭了我给你端过些来。说完,大楞没有再多呆,他受不了,怕自己再哭了。是啊,一辈子没了两个都对自己很好的爹,大楞实在是怕憋不住。
这边院里厨房里的小米稠饭还没有焖熟,那边院子里仙子已经大楞大楞地叫了起来:她在叫大楞赶紧过去。
大楞一愣:又发生什么日怪事了?
一股风一样钻进窑里就看见,他爹二货睁开眼了!
当下把个秦大楞就给唬住,杵在那里,嘴里叨叨:爹,爹,你没。。。
二货想往起坐坐,仙子赶紧给扶住,叫他靠在自己身上。
二货:我没什么。。。没走了?人家阎王爷看你爹我这辈子就是个赖命,还没有过上过一个好日子,就把我放了!
大楞知道这是爹在宽慰全家人。他问:你一直不醒,我娘就一直叫你。满满叫了一个晚上。就是我娘把你叫回来的!
二货回头看看仙子,问:今天初几了?
大楞::初七,你睡了快一天了!
二货:过这么多时候了?我自己觉见也不像是睡着。倒是见了些挺日怪的事情。
这个时候,小妮给把饭用个条盘一遍都给端过来了。
仙子要给二货喂饭,二货说要自己吃,他边往嘴里慢慢扒拉小米饭和糊糊汤,一边给大楞说自己觉见的事。
二货现在想见昨天朝他眼睛过来的那个谷穗长的有些怪样,疙疙瘩瘩的。他本来不想选这个谷穗,可是觉得本来收成不好,好谷种不好选。而这个谷穗上的谷粒挺大,最后他还是把这个谷穗塞在捆好的谷种里面准备吊上去。
那个谷穗朝他眼睛过来的时候,当时他没有注意,现在想着就是那支怪谷穗。谷穗一过来,二货就躲,由于上回从文瘸子睡凉炕带回来的麻腿的毛病,脚没有踩好,人就掉了下来了。
二货说,眨眼摔在地上,他还觉见有些疼来,可是没有多久眼前就一片黢黑了。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就这么黑着,一直黑着,好像过了很长功夫,也好像就是一会儿,二货感觉对面出现一些人,听不见他们说什么,可是他们的嘴又确实在张开合上。
二货吸溜了碗底的糊糊汤:我还以为是已经到阎王爷那里了。再看,不是,你们断我看见谁了?我爹,年轻时候的我爹,跟前有个小娃子,地上打了个碗,饭扣了一地。我爹正日骂小娃呢!我忽然想起来了!这不就是我那回给家里打了个碗那个事吗?接着就是看见我爹扛个?头,身上背着个口袋,那是我哥没了我爹半夜出去埋时的样子。当时我爹妈以为我睡着了,把我那个病的都没气了的哥装到口袋里要出去埋了。我其实没有睡着,偷悄悄睁开眼就看见的是这个样子!
这些话说的不咸不淡,可是家里人给说的都感觉现在窑里跟窖里一样阴冷。
二货倒是没什么异样,还是接上说:好像我又感觉见自己躺在炕上,一匹惊了的骡子冲我过来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就这样等着牲口往我身上踩。
大楞:这不会也是你小娃娃时的事吧?
二货:就是嘛。我也记不清几岁了,那个时候打帮你爷爷给弓家喂牲口。有次割草回来走到西梁那个坡那里,听见有人喊,快起开,牲口惊了!我才几岁啊,没见过这么大的牲口惊了,当时就呆站在路中间了。要不是早就没了的望山老汉一把把我给拽在路边,我早就被踩烂了。
其实,二货这段日怪的所见的东西里还有件事,他没有说。他还看见他和文瘸子那晚一起重新埋老人的事了。他不想让人知道当年重新埋老人的事。他准备,这个事就算是烂在肚里了,等他死了带进墓圪堆。
二货瞒了这段,接着回想自己的所见:这些以前的事情一桩桩、一件件都从眼前过去了。他感觉周围有层光出现了,米黄黄的,挺暖人,挺舒服的。可是忽忽影影什么也看不清楚。好像光里面有人在走动,也不是,不是走,像是飘。他自己也觉得轻快起来,有些飘了,朝上飘。可是光却慢慢散了,眼前出现了个老娘娘。二货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和自己过了几十年的半路搭伴的老婆仙子。可是二货只能看见仙子的嘴张张合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好半天才慢慢听出来,仙子在叫他醒来。
大楞他们听的一惊一吓,二货说的不咸不淡:说不准这就是快要和我爹妈见面的兆头啊。我也七十多了,活得也算是大年岁了。你爷爷也才六十不到就没了。你们也不用多操心这个事,人该活多大的年岁算多大年岁,不用想那么多,活的时候好好的活就行了。
这件事自二货在炕上歇了两天多下来就算是过了。可是,不管二货承认不承认,包括秦家人在内的庄里人都能看出来,这个老汉已经大不如以前了。人有些呆了,也爱忘事了。甚至还有次出去干活,回来的路上走差路了,半天没回来。
庄里人都说:这个老汉也没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