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二货在全庄人眼里,似乎就是老话里面常常说的,墓圪堆压住半圪节的人。
可他还是颤颤巍巍、迷迷瞪瞪活了一天又一天,每天从早到晚呆一阵好一阵,活过来这年的冬天,赶上了春起的庄稼养种(作者注:养种在当地方言中就是耕种的意思),
看看天又热了起来。庄里有老人们就说了,早年间其实就有这么个说法:能活过当年的生日,就能活到年底。这秦二货好像就是三月初的生日。看样子,这老汉还能再多看儿孙们几眼。
两年不好的光景总算是熬过去了。一个夏天人们在地里干活死受的时候,心里都觉得今年庄稼,尤其是谷子长的这么好,秋里每口人怎么也能多分个三五十斤粮的。有的女人都开始想着能给家里人好歹添件夹袄了。
可是谁知道,蓝盈盈晴个噔噔的老天爷他心里每天在想啥呢?
八月里,眼看着谷穗子就像是黄鼬尾巴样粗壮着慢慢黄了起来,晃着全庄人的眼睁不开。人们看看,马上就要全黄了,都忙着天天在地里赶雀、鸽子啥的。谁都知道,鸟儿少吃一个,人就能多吃个。甚至念书的小孩子也在帮队里的大人扎假人人、往地里拜假人人吓唬鸟。
大楞又到了组织庄里人抓紧时间收秋的时候。每年这个时候,全劳力在地里干活,晌午不回家吃中饭。食堂做饭的人等饭做好了送到地头,地里的人一天到晚联轴装。大楞感觉见自己就和过去他在部队是很羡慕过的首长一样,指挥千军万马,打倒敌人。而他现在要做的是带领大家从明天开始把一年的辛苦收回来。然后好好过个八月十五。
他和大家都准备好了。
夜里,大楞睡的挺早。明天的活很多,睡不好不行啊!
刚睡下,有人就在院里一遍又一遍叫唤:睡啥呀,连夜割谷吧。要不老天爷就要替庄户人收了!
大楞隔着窗户一开始没听清楚是谁。小妮说好像是他爹在喊。
大楞纳闷:爹自从那回摔了以后就成天迷迷糊糊的。这半夜了还在院子里面说啥呢?他仔细听了几遍,鼻子里哼了一声:爹说,得连夜把谷割了收回来,要不老天爷就收了。老天爷能给收了去?最多下个雨,我带人晚几天再割呗。睡吧。
大楞睡的很实成。早上还没有下地,还在穿衣服,就有人隔院墙喊上了:队长,可了不得了。下雪了!
大楞:这是哪个发送人的?才八月十五还不到,哪来的雪?他还是不紧不慢穿衣服出门。
一脚踩到院子里,穿着夹鞋(作者提示:鞋在当地读:hai,二声)的脚上一阵冰凉。
大楞顾不上管脚上传上来的凉气,他早就被镇住了:白了,院子、房顶、沟里、对面梁上,全白了!这不是下霜,这不是霜的颜色。是雪,三四寸的雪!
官庄的八月,还没有等到吃月饼,下雪了!
大楞还在这里愣着呢。活了三四十年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
二货出来了:你楞站着?不赶紧去地里看看怎么样了,没谷吃了,你领着全庄人灌西北风啊?
大楞醒悟过来,拔腿往最近的谷地跑,路上摔了好几回,身上、脸上全是泥糊糊他也顾不上抹一抹,这下天塌了!
最不愿意看见也最不愿意听见的事情,往往到最后就是真的。地里的谷子黄透了,谷杆都干了,根本扛不住这么厚的雪,全埋了。地上都是雪,扒拉开雪才能在看见被砸在地里的谷子,它们和着雪和土,已经和成了泥。大楞心说:这老天还想不想让人们活了?刚把前几年的饥荒日子挺过来啊!
大楞真没有见过这样的日怪事,要说官庄这个地方节气来的早,远近人们都知道:每年下霜都比人家其他地方要早半个月到二十天,就是因为这个地方在个圪梁上。可是下霜归下霜,这老天爷也不能直接给八月十五还不到就下了雪吧?他真不知道碰见这事该怎么办。
这边大楞呆着。那边二货和庄里一群老受苦的,扛着家伙什就已经来到地里了。他们这是要干什么?
二货他们把雪铲开,把底下那层搅和在一搭的泥、雪和谷子缠起来往口袋里装。再是泥多土多的粮也是一年受苦受下的,不能随随便便就扔地里不要,再说一庄子大大小小三四十口的人要张开嘴吃饭啊。
大楞明白了,没有再呆下去。顺手抢过一把铁锨,霍霍地开始铲地里的雪。老天爷就是这样的个脾气,你不顺着他往下走还能怎么样?到了啥时候说啥时候吧。
八月下雪的事情其实二货也没有真的见过,他也只是在小时候听老人们说过。当整整带着人们泥里水里狠狠干了七八天后,才把那些和着多半泥的谷子从地里弄回家来晒上的大楞问他:爹,下雪的前天晚上你怎么知道第二天要下雪,还站在院子里喊了一顿?
二货:我喊了?没有吧?
可是家里人不光是大楞,还有小妮、仙子,甚至几个孙子也说听见他爷爷那天晚上在院子里喊了很大一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