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殿内外恢复一派宁静。沈徽略显颓然地靠在椅背上,像是不愿直视容与,半晌才道,“我也只能做到这个份上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容与笑笑,看身旁没有座椅,索性蹲踞下来,望着沈徽的脸,“怎么会呢,你已经尽力了。依国法,我既涉案就该留在京里随时听候聆讯,如此安排,已给了我极大的便利。”
沈徽默然,到底不甘心,打了一会儿小算盘,转头切切看他,“反正都说不许旁人上门骚扰,你是不是在宅子里也没人知道,干脆乔装陪我去泰山,一路上说不定更方便……”
见容与低头笑起来,他又仿佛被窥破心事,脸上讪讪的,“我是不放心,怕他们暗地里耍什么把戏。我不在京里,到底没人护着你。”
真是患得患失,容与只觉好笑,主动握了握他的手,“你安排得极周到,正和我心意。我在外头比在宫里更安全。这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只管放心去封禅,等回来时,案子也就该有眉目了。”
沈徽看他坚持,其实心里也清楚,放他出宫去,外头自有西厂的人小心护卫,且随时可以调派,他手里又握有不少京畿官员的阴私把柄,想要拿捏住刑部不成问题。只是难免关心则乱,又觉得委实对不住他,想想前些日子刚承诺过要护好他的话,如今这情形简直就是打自己的脸。
心头涌上不安,合着愤懑,沈徽蹙眉生出三分恼怒,扬声唤了人进来,只问,“太子可还在外头?”
内臣回答是,得到肯定答案,沈徽不耐地挥手,“叫他不必作态,回报本宫好生思他的过,朕自会安排辅臣留京,免得他力不从心。”
这话说得极重,已接近斥责。想来沈宇听了必是羞愤难当,然而面上依旧得装出恭敬模样,甚至是诚惶诚恐,方能让传旨的人挑不出一丝错漏。
隔日沈徽终是按原计划离开京师,一路南下。容与也收拾妥当,带了随侍之人回到宫外自家宅子。
见林升等人搬了不少物事进来,阖府上下都甚是惊讶。方玉忙忙地迎出来,见状是又喜又忧,不大好当面问容与,便一把拉住林升,悄声道,“究竟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做什么出来休养,莫非是被贬了不成?前儿皇上出京,居然也没叫他陪着,你老实说,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女人就是敏感难缠,林升被问得直挠头,“你别乱说,大人是什么人,向来最得皇上信重!再说能有什么事儿,你只安心服侍好大人就是了。来了这半日,也不见你有个笑模样,成日家盼着等着,这会子见了倒不高兴?”
“你少和我花马掉嘴扯闲篇,什么最得信任,圣眷隆重,全是空话。”方玉丢过一记白眼,不屑道,“皇帝佬儿有几个是讲情的,这么些年了,还不过是把他架在那上头让人恨着又怕着,拿他当刀使罢了。偏他还是个实心肠!”
君恩深重这类大道理,和女人到底难说分明,林升懒得多解释,自去安置整理东西。倒是容与一朝出了宫,可是见天儿得空闲,接下来好一段日子过得好似度假一样惬意。
可以一觉睡到天光,可以心无旁骛地放空,什么纷扰杂事都不必理会,更没有任何人敢前来打扰。
偶尔和方玉下棋闲谈,或是在书房里精心练字,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只是终究不能做到两耳不闻窗外事,每到傍晚时分,还是会有西厂秘报的信函放置在他书案上。
如此过了十日,刑部会审完毕,终于将那两个府丞行贿的对象确定为容与,据卫延等人暗中查探,那厢蒋录已拟定翌日便结案,将奏疏上报监国太子。
所有来龙去脉林升都清楚,见容于平静依旧,不免着急,“大人预备怎么处置,难道放任他们凭空无赖不成?”
“太子这回的注下得不算小,连自家都不惜连累上。”容与难得奚落两句,言罢,将案上一封写就的书信封好,起身道,“差个稳妥的人,把这个送到总布胡同冯府,你来替我更衣。”
林升脑子转得飞快,当即明白了他说的是谁,也不再废话,一一按他吩咐照办,又拿了蟒袍、金带,将那嵌宝玉带系在他腰间,又踮着脚略正了正他头上的小金冠。
一切整理妥当,才垂手低声问,“大人觉得他会来么?万岁爷可是吩咐过,不许他们上门来见您。”
容与没回答,看了一眼窗外,恰好正是暮色四合的时候。
金乌西坠,街面上人烟越来越少,容与主仆好整以暇在书房闲话,不多时即有下人来报,“有客到,目下车马停在西角门处。”
容与一笑,轻声说了句,“果然不敢违拗圣意,”再抬眸,吩咐道,“好生有请,将客带至书房。”
来人旋即便至,穿着一身不算起眼的蓝色直裰,脸上分明带着气急败坏的焦灼,进门直愣愣地起手,“叨扰林公了。”
容与含笑说无妨,比手请他坐了,屏退其余人,取出建州新贡的大红袍。炉子上银瓶水初沸,他负手闲闲听着,神色不急不缓,只看得来人愈发心急如焚,“都什么时候了,林公还有闲心弄这些风雅,请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