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闻言挑眉,姚锦红乌溜溜的眼睛却在屋中一转,锦瑟冲白鹤打了个眼色,待白鹤出去守着门户,姚锦红才凑近锦瑟低声道:“今儿那掌柜来回事,我问起他这两日外头的新鲜儿事儿来,他却说起一件和四妹妹有关的事儿来。如今外头的酒楼茶馆,市井街头可都在传,说那武安侯夫人偷汉子不成,反往四妹妹头上栽赃,事情败露后又恼羞成怒,杀人灭口,非但那野汉子被当场凶杀,便是妹妹也不被放过,昨儿回府的路上也遭遇了不测。”
姚锦红言罢见锦瑟面色不变,这才狐疑地又转了转眼珠儿,道:“那崔家公子的尸首听说昨儿清晨便被家奴们抬着送去了江州府,那崔老爷亲自敲响了鸣冤鼓,状告武安侯府行凶杀人。只无奈知府老爷如今正忙着四处找那武英王,又惧怕武安侯府,就只派仵作验了尸,偏仵作说那崔公子是被雄鹰所伤,五腹六脏震裂这才丢了性命,姜大人便以证据不足为由拒不受理崔家的案子。崔老爷无法便叫下人们抬着崔公子那尸首围到了武安侯府的别院,派人砸门也寻私仇,闹了一日没个结果,武安侯世子避而不见,如今那崔老爷已是亲自带着家奴披麻戴孝一路吹吹打打地架着棺椁上京告御状去了!”
锦瑟原是想着山上的事儿没个五六日是传不开的,却没想到这才两日功夫就已闹得如此沸沸扬扬,怨不得昨日谢少文到姚府来行色匆匆的。只是这样的传扬速度,虽极称她心意,可到底有些诡异,锦瑟垂眸又将姚锦红的话回想了一遍,这才抬眸问道:“外头都传昨日我和文青回府路上险些丢命是武安侯府所为?”
姚锦红便道:“可不是嘛,都说武安侯夫人不念旧人情分,嫌贫爱富,这回到江州来就是为了退亲,还说当日祖母寿辰,武安侯夫人当众就给四妹妹没脸,讨要婚书不成又栽赃嫁祸,谁知老天有眼便叫镇国公世子和萧家公子刚好遇上了妹妹,这才一并揭穿了武安侯夫人偷人之事,武安侯夫人自不甘心,恼羞成怒之下便又令人杀妹妹灭口。当真是说的有鼻子有眼,姐姐我听了都要信以为真了呢。”
锦瑟闻言诧异地道:“哪里有什么讨要婚书的事,侯夫人最是端方贤淑,又怎会做出那等有碍妇道的事情,不过是那崔家公子惹了祸事被武安侯府抓到,惊惧之下便胡乱攀咬罢了,怎竟传成了这般。”
姚锦红听锦瑟这般说便也笑了,一径地点头,道:“要不怎说三人成虎呢,偏那些人还言之凿凿,都说消息是从咱们姚府传出去的,妹妹说,这不是害妹妹和武安侯世子嫌隙嘛?世子听了必以为是妹妹你心中有怨,致使下人诬陷武安侯夫人的,若真生了这等误会,世子岂不怨怪妹妹?”
锦瑟听了姚锦红的话心中已是恍然,明白了吴氏的筹谋。那些流言说的如此言之凿凿,八成疯言疯语真是从姚府传扬出去的。先前她就一直想不明白,吴氏为何这般急匆匆地再次对她和文青动手。如今听到这等传言,还有什么想不通的。只怕吴氏早令人在外传播流言蜚语,只没想到昨日自己和弟弟还能有命回来,措不及防也没顾得上流言一事,这才弄的满城风雨。不过这样倒是极好,起码于她退亲是更为有利了。
至于姚锦红来这里说这一番话,一来是撺掇着她和吴氏不和,再来也是向她卖个好,占个人情。锦瑟自也愿意领情的,她在这府中太过势单力薄,能和姚锦红交好倒也是件好事,而且在锦瑟看着,姚锦红虽也不乏精明势利,可已不知比吴氏等人好了多少了。
故而锦瑟想着便佯怒地瞪着姚锦红,道:“三姐姐这哪里是来送什么好消息的,分明就是坏消息呢,不行,三姐姐不于妹妹些好物件安慰妹妹,今儿便别想出这依弦院了。”
姚锦红闻言却忙站了起来,笑着道:“四妹妹瞧着哪像是需要安慰的,占姐姐便宜却没这样的,姐姐我也不是那傻的,妹妹肚子里打的什么歪歪肠子姐姐可清楚着呢。”
她说着冲锦瑟眨巴了眨巴眼睛,便带着金宝脚底抹油的往外走,锦瑟将她送出屋子,这才笑着拉了她的手,道:“三姐姐这些日那天空了可否教教我看账算账?”
姚锦红早知锦瑟如男儿般醉情诗书,瞧不上银钱这样的铜臭之物,如今听她提起要学算账看账倒微微一愣,接着才笑着道:“我上午到前院儿寻父亲回事,膳后小睡半个时辰,下响便一直懒在屋中,妹妹直管过去便是,不过记着这拜师学艺,可得记着带上束脩才好。念在妹妹和我姐妹血亲,也不收妹妹多了,一日八百铜钱便好,只妹妹到了我那里少不得要喝茶、用些点心之物,既在我那里,妹妹这屋子里便省下了炭火钱儿。姐姐寻常是不用银丝炭的,却不能也委屈了妹妹,只这银丝炭却不能叫妹妹白用,须得再加一百铜钱的银丝炭钱,这么一算每日妹妹只需交一两银子的束脩便好。”
锦瑟闻言噗嗤一笑,却放开姚锦红的手,一本正经地给她做了个揖,这才道:“妹妹这便拜过师傅了。”
姚锦红这才笑嘻嘻地带着金宝去了,柳嬷嬷将人送出去,王嬷嬷扶着锦瑟的手回房,却是摇头笑道:“这三姑娘可真真是一毛不拔,整日便只惦记着往娇心院拢钱了,怨不得下人们都说三姑娘这些年四处拢的银钱都够给自己个儿当陪嫁了。”
锦瑟闻言却笑着道:“既不是不义之财,多聚拢些银钱又有何妨?虽说有碍名声,但总比急用银子时手头拮据要来的强,三姐姐倒比我看的清楚明白,也更潇洒不畏人言。”
王嬷嬷听锦瑟这般说倒一怔,说起来将才她听到锦瑟说要学理账便是一诧,只因锦瑟之前虽不能说不会算账,可对持家管账一事实在也没半点兴趣。吴氏巴不得锦瑟如此,自也不会请人教她此道,所以锦瑟也只限于能看懂账本,却并不精通此道,如今她这般转变,王嬷嬷却也乐见其成,一怔之下便笑着道:“姑娘说的是。”
锦瑟回到屋中在梳妆台前坐下,这才又瞧向王嬷嬷,道:“这两日院子中可有哪个丫鬟婆子出了府?”
王嬷嬷将才听了姚锦红的话心中便是一紧,如今听闻锦瑟这般问,自知她的担忧,便道:“前日赵婆子说家中媳妇快生了,便请了一日假出府照看,如今都还未回。昨儿凌珊和冬寒轮休也都出了府,姑娘放心,老奴这便去查,若她们当真出去四处嚼舌根,在姑娘背后捅刀子,自不能轻饶了。”
锦瑟点头,王嬷嬷便快步而去了。若当真是凌珊等人出去嚼舌根,她便真有理也成无理了,本来他人听了她被万氏陷害一事只会同情她。可若知道她鼓动丫鬟婆子四处揭万氏的丑,便只会觉着她行为不端,心胸狭小,不孝不贤。将才姚锦红明里暗里都在提点她,只怕这事又和吴氏脱不开关系。外头人听了只知道凌珊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哪里会想着凌珊是吴氏的人,这院子里不干不净的人太多,清理已迫在眉睫了。
这日锦瑟歇了午觉便带着白芷和白鹤往娇心院去,姚锦红倒极热情,教导起锦瑟来也有板有眼,甚为认真,锦瑟问什么她便事无巨细地解释,从前锦瑟便只能看懂账目,虽知账目都是可以作假的,可其中的弯弯绕绕她却一点也瞧不出来,经姚锦红一下午提点倒明白不少事。
太阳西斜时她才从娇心院中出来,坐在这半日倒觉浑身发酸,便带着白芷两人绕到了园子中。姚家富贵,园子也是请了江南有名的园艺大师专门设计的,修建的极为精妙,亭台楼阁,雕栏画柱,美轮美奂,影壁假山将园子分割的极有趣味,奇花异草,奇石玉座、盆花桩景,便是这冬日也不乏新绿。
锦瑟踩着夕阳碎金在园子中逛了一阵,刚在古松下的藤椅上坐下,便见一个打扮贵气,模样妖娆的大腹女子被个嬷嬷扶着从甬道往这边逛来。
锦瑟从前鲜少出依弦院,等闲出了院子便也只到福禄院和淑德院中请安,偶尔会去姚锦玉的珞瑜院走动,故而这姚府上的人她也只认得几位正经主子。
她见这过来的女子瞧着眼生,又是个身怀六甲的,便猜定然是那位新抬进府的冰莲姑娘。前世时这位冰莲姑娘有孕四个来月被吴氏发觉,五个多月时便染上了风寒,不过两日便香消玉殒了。当时王嬷嬷便说定然是吴氏从中作梗,她还兀自一笑,说王嬷嬷说心了吴氏在府中地位牢固,不会将一个青楼抬进来的女子放在眼中,冰莲出身太差,便是得了庶子也翻不起浪来,吴氏又是那般宽厚之人,怎会冒险去害冰莲。
如今再想着这事,锦瑟却讥诮地勾了勾唇。姚礼赫本便继承了姚家男人贪恋美色的本事,女人一直不少,吴氏没进门时便有好几个通房,吴氏过了门就抬了两位小妾,此后更是小妾,通房不断。前前后后,加加算算,姚礼赫只小妾便有八个,可是又如何呢?这些妾室早已死的死,发卖的发卖,到如今就只剩下一个江姨娘,一个安姨娘,再就是这个刚进府的冰莲姑娘了。
以姚礼赫的小妾数目,却只姚文敏一个庶子,只这点便能瞧出吴氏的手段了。而且姚文敏出生时,吴氏的两位嫡子皆已不小,在府中脚跟已然站稳,姚文敏的出身只怕也是吴氏算计好用来堵世人嘴,显示自己贤良大度的,若不然那谢姨娘也不会生下姚文敏便撒手而去了。
这个冰莲害的吴氏颜面尽失,依着吴氏的心胸是万没可能留着她的,想着前世冰莲的命运,锦瑟眸中倒闪过一丝怜悯来。她目光落在那冰莲的肚子上,正想着要不要暗中拉她一把给吴氏填填堵,谁知那边冰莲竟脚下一个不稳,在下甬道台阶时扭了一下,幸而她身旁嬷嬷眼明手快地拉了她一把,只虽不此,那冰莲却也似动了胎气般,惊呼一声捂着肚子扶住了栏杆。
锦瑟见此不觉蹙了下眉,冲白鹤道:“你去瞧瞧看用不用帮忙。”
白鹤闻言去了,锦瑟见她和那婆子说了两句什么,冰莲和那嬷嬷便一并看了过来。只这会子功夫,那冰莲便似好了些,和锦瑟四目对上忙笑了下,接着却是扶着那嬷嬷的手走了过来。
冰莲走近,锦瑟才算瞧清她的容貌,眼见她瞧着不过十六七的模样,出落的妖妖娆娆,一身风情,一双含情目滴溜溜转,眉眼间满是精明,再想着将才她好端端的走着却会突然踩空,便白鹤过去她便又好了,这般作为倒似故意引了自己去注意她一般。锦瑟念着这些,便觉蹊跷,不禁微微提了下心。
却见那冰莲走过来便笑着福了福身,道:“将才奴不小心闪了下腰,这小家伙便狠狠地踢了奴一脚,倒惹得四姑娘叫白鹤姐姐过来关心奴,奴自进府便遭人白眼,却还没人像四姑娘这般关心过奴,奴心中实在感激,冒昧过来相谢,打搅了四姑娘清净,四姑娘可勿怪奴啊。”
锦瑟见她言语卑贱,刻意讨好,也闹不明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便神情疏离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冰莲姑娘客气了。”
冰莲见锦瑟态度冷淡,却似毫不受影响,也无离去之意,倒是和锦瑟说起这花园中的景致来。见她如此,锦瑟愈发觉着她是有事,就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着话,果然不过片刻,冰莲便语锋一转,道:“要说这有了身子便该常出来走动,这样好的景致,多瞧瞧,多呼吸下新鲜空气对孩子也好。可惜夫人受了重伤,胎气也不稳,如今又被禁足,却是无法到这园子中来走动了。”
锦瑟闻言见冰莲有意无意地将话头往吴氏的胎上扯,心中一动,面儿上却自顾拨弄着腰间的丝绦,笑着道:“难为冰莲姑娘惦记着婶娘。婶娘身体一向好,在这府中有素有积威,如今有身子,下头人自是百般用心照看,又有那上好的药材补品用着,婶娘吉人自有天相,便是不出来走动也定能安然诞下小弟弟来的,冰莲姑娘还是多为自己操心的好。”
冰莲便目光一闪,附和着道:“四姑娘说的是呢,原是这个道理。可奴比夫人到底要年轻,这胎自也稳的多,如今月份也稍大些,已过了坐胎期。而夫人年纪到底大了,有孕已是不易,自有了这胎便脉象便不大安稳,安胎药每天便没断过。按理说夫人如今也已过了头三月了,这胎应已坐稳了才是,可昨儿听说夫人晕厥过去两趟,夜里便又惊动了大夫,贺嬷嬷亲自连夜给熬了药。这有时候,再好的药也抵不住身子虚,未必能药到病除的。这么瞧着,奴又怎能不担心夫人呢。”
锦瑟闻言心一跳,抬眸瞧向那冰莲,冰莲便也一笑,又道:“说起来昨儿四姑娘受了惊吓,奴竟忘记问候了,四姑娘可还好,没受伤吧?这人的心也恁狠了点,竟对四姑娘和五少爷这样的孩子下手,奴听了都一肚子火气,真真恨不能将那叫来升的小厮都活剐了,也是他自己乖觉,知晓事情败露后不会有好下场,竟就自行了断了,倒是得了便宜。”
这冰莲将才的话分明便是在说吴氏的胎不太好,而这几句却是在向她示好,只差没明说要和自己联手一起对付吴氏了。这冰莲不过进府数月,竟连吴氏院中昨儿发生了什么都打探的一清二楚,倒是比自己不知要强上多少了,锦瑟暗嘲将才自己还想着帮她,如今瞧来却是多此一举了。
她见冰莲期待地瞧着自己,便歪头微微一笑,道:“我一切都好,承蒙冰莲姑娘惦记了,我那里还有些好药,回头叫丫鬟给姑娘送去,姑娘虽已过了安胎期,该固胎还是要固胎的,可不能大意马虎。”
冰莲听锦瑟这般说,当即笑容便扩大了,面上带上了几分真切的欢愉,忙道:“那便谢谢四姑娘了,一会子老爷便回府了,只怕要去瞧奴,奴便先告退了。”
锦瑟点头,冰莲便又福了福身和嬷嬷一道去了。
她一走,白芷便蹙了蹙眉,道:“姑娘,她到底什么意思?”
锦瑟闻言却起了身,兀自一笑,道:“只怕这回婶娘这常年捉鹰的却要被鹰啄了眼咯。”言罢这才冲白芷道,“一会子你去小心打听下,看昨儿夜里和今日淑德院可有什么事儿发生。”
白芷应了,三人沿着暮色下的hua径往依弦院走,刚绕过一处月洞门却突闻不远处的假山中传出一阵女子压抑的娇笑声,依稀还有男人的调笑声。园子中这会子极为安静,那声音便显得越发清晰了,竟是有愈发不堪入耳的趋势。
锦瑟闻声面色一变,脚步顿住,白芷两人也已满面涨红,神情羞愤了起来。这会子天色虽已微黯,可到底还算白昼,府上的女主子们万不会这般不讲究,内宅之中也不会有小厮出入,多半是哪个男主子在此偷腥,和丫鬟厮混。
遇到这种事,锦瑟自也又气又恼,可也万没上前的道理,就只面色变了下就忙带着白芷二人转了身,自换了一条道儿。三人行色匆匆地穿过一进院子,走的远了,这才缓下步子,白芷不觉使劲往地上蹴了口痰,恨声道:“下作!呸!”
锦瑟见白芷气的面色通红,也不接腔,白芷自知分寸,骂了一声便住了嘴。锦瑟这才瞧向她,道:“可听出声音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