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道:“邓大人先前勃然大怒训斥我,是为臣维护君上的本分,我离开皇城,离开京城,太傅对我不满,对我反而是好事。”
邓弈看着她,没说话。
女孩儿坦然一笑:“如果太傅和三公子都热切让我离开,我反而不敢了。”
她说得倒是直白。
唯有两人不合,才能三人平衡。
邓弈道:“娘娘说笑了,阿昭小姐有什么不敢的?不管同意还是不同意,阿昭小姐的行李已经收拾好了,就等今晚翻墙而去了吧。”
楚昭笑了,看向小曼,问:“小曼,我们行李收拾好了吗?”
做什么怪,不懂这些京城人,小曼扭着头闷声说:“我不知道,我又不管收拾,问阿乐去。”
楚昭当然不是真要问,笑眯眯看着邓弈。
邓弈默然一刻,伸手拿起桌案上的果茶,要一饮而尽,又停下,说:“我的确对你去不在意——”
楚昭的存在对他并不是必须,相反或许不在更好,在他的预想里原本就没有这女孩儿。
但既然她存在了—
他停顿一下,还是要为她多想一些。
“我不理解。”
不理解去见一面,又如何?
楚昭在他对面坐下来,自己斟了一杯果茶,先一饮而尽,再道:“那是我父亲,我是他女儿,临终总要见一面。”
邓弈道:“见一面又如何?你父亲的身体如何你心里清楚,见一面,他并不能起死回生。”
这话说得让人不知道怎么回答,楚昭有些无奈:“邓大人,不能这样论吧。”
邓弈淡淡说:“娘娘见笑了,本官就是这样的人。”他将果茶一饮而尽,道,“那日在宫中,我已经遥叩拜过我的母亲了。”
他纵然拿到了皇帝赐予的玉玺,虎符,但从没有冒出念头,杀出宫外去看母亲是否平安。
“这是徒劳无益的事。”他说,“除了让你心灵得到慰藉,还有什么?”
好像的确没有什么了,楚昭没说话。
“人这一辈子从生下来,就开始失去,我们要做的是握住能握住的,不是贪恋留不住的。”邓弈说,“尤其是你我这种人,又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如果困于贪嗔痴念,那样不仅自己陷入困苦,身边人也没有好下场。”
楚昭默然一刻:“我活这么久,从未有人跟我这样讲。”说罢端起果茶郑重一礼,“多谢先生教我。”
她称呼他一声先生了。
邓弈不反对也不在意她的称呼,道:“那只是你没有到这个位置,没必要跟你说这些。”
楚昭心想也到过这个位置吧,又摇摇头,不对,那一世她当皇后,跟现在的皇后不一样,那一世的皇后是依附萧珣的,这一世,是她自己要来的。
的确是位置不一样。
楚昭再次将果茶一饮而尽,道:“我今日来拜谢先生,有先生在,阿昭安心去了。”
说罢起身走出去了。
小曼在后紧随。
安心,她就这么信任他?邓弈坐在桌案前没有起身,拿起筷子慢慢吃菜。
.....
.....
楚昭走在宫殿内,身边的太监散去,只剩下她和小曼两人,踏入高高宫墙夹道内,黑暗吞没了她们。
在黑暗里,楚昭摘下头上的朱钗,解下环佩,脱下华丽的礼服,露出内里利落的行装。
她当然知道去见父亲一眼,不能起死回生,是徒劳无益,除了让心灵得到慰藉,什么都没有的事。
但,邓弈不知道的是,这徒劳无益的事,是她死过一次才换来。
如果能达成心愿,再死一次,也是值得了。
人这一辈子,活的短短又艰难,能达成心愿,已经是最大的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