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干净了,你放心。”杜铭川道。
鹅老九松了一口气,叹道:“哎呀您杜老板是个厚道人呐!您瞧六爷他们,把我往这儿一扔就不管了,您还给我送钱来。按说呢,出了这么档子事儿,我也不该再要钱,可我年纪大了,正指望着这钱退休呢,您说是不?这回您可救了我了。”
杜铭川笑而不语,鹅老九接着说道:“你们都是文化人儿,哪像我,打小儿不学好,竟干些偷鸡摸狗的事儿,也学过几天拳脚,可有什么用呢?要开店没那底子,到地下刨东西吧,又没那本事,到老来一事无成,也就道上的狐朋狗友认识的多些,只好给人干干这牵线搭桥的事儿,混俩养老本儿。”
“你是燕都人?”
“那是,皇城根儿底下长大的!”说起出生地,鹅老九一脸骄傲,就像大部分燕都人一样。
“燕都人过去可都住四合院,你既然是土生土长,老宅肯定在三环内,不管拆没拆迁,光这房子就够吃一辈子了,犯得着出来冒这风险?”
“嗨唉——”鹅老九长叹一声,“要有房子谁还干这个?早没了!您可别说,我们家祖上那可是大户,我爷爷那辈儿住的可不是四合院,那住的是东四胡同的大宅子。听说那是前清一个什么王爷还是贝勒的宅子,叫我爷爷给买下来了。可惜了,还没到我生下来就败了嗳。我小时候住大杂院,文革的时候我爹死了,后来我就没着过家,别说房子,连片瓦都没有。”
“哟,这么说您祖上还是大人物。”杜铭川奇道。
鹅老九有点不好意思地说:“那倒没有,说起来我干这行和祖上也脱不了干系。我太爷爷那时候穷,走街串巷打小鼓儿。打小鼓儿您知道吧?就是收破烂儿的,手里拿个这么大的小鼓,”说着用两手食指和拇指拢了个一次性纸杯口那么大的小圈儿,“就这么一直敲,挑个扁担走街串巷,有那卖破烂的,什么破家具破碗之类,听见小鼓响就给叫过去。我太爷爷打了大半辈子小鼓,攒了点儿钱,就开始换了硬鼓,扁担撂下了,换了蓝布小包,包着戥子、放大镜和试金石,开始收些值钱的玩意儿,手里敲着鼓,嘴里还得喊:潮银子嗳——首饰来卖嗳——玉石宝石来卖嗳——”
鹅老九学老皇城根胡同里的吆喝,一口纯正的京腔惟妙惟肖,把杜铭川给逗乐了。他本打算坐一下就走,听得有趣便问道:“你这都打哪儿学来的?你的岁数比我是大了不少,可按说也不该听过这个呀?”
鹅老九嘿嘿笑着说:“这又不是什么新鲜事儿,过去天桥底下说相声的都会学。”
大概是这两天没人陪着说话把鹅老九给憋坏了,还没等杜铭川搭话,他就接着说了起来:“后来我太爷爷发了财,您猜在哪儿?晓市!大清朝不行了,那些个靠着祖德积荫活得潇洒滋润的公子爷的活路可就断啦。您想啊,那帮子纨绔除了会抽大烟逛窑子还会干啥,家里断了银饷,王公贝勒前朝贵戚,一朝沦落,除了变卖家产还能怎么滴?但凡是家里有个字画、瓷器什么的,都拿出来卖了。这帮人又好面子,都是天蒙蒙亮就裹着东西到晓市去卖,哈德门的东晓市,宣武门的西晓市,那都是我太爷爷活动的范围。我太爷爷收了不老少好东西,发了财,我爷爷子承父业,将我太爷爷打小鼓收破烂的本事给发扬光大,在东西晓市混出了点名堂,才在东四胡同买了宅子安的家。”
鹅老九一脸幸福的样子,似乎那座祖上的宅子就在眼前,浑然忘记了他压根儿就没进过这宅子。杜铭川看他说的兴起,口干舌燥也不嫌累,心说这老哥整就是个碎嘴片子,这么爱叨叨的人怎么就能给鬼市交易做线人呢?那些交易多半都是见不得人的。他起身倒了两杯白水,给鹅老九递了一杯。鹅老九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咕咚喝个干净,继续说道起他的老黄历来。
所谓创业容易守业难,穷人暴富难得有几个能勤俭持家的,逛八大胡同下烟馆、找窑姐儿,上长安街八大春胡吃海喝,他太爷爷和爷爷创下的这点祖业没多久就败光了。到鹅老九出生的时候,两位老人早蹬了腿,就剩下他爹整天念叨过去的好日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