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紫砂壶,和瓷器同属于陶瓷大类,对于从小和陶瓷打交道的杜铭川来说自然更加熟悉。这把壶的工艺精湛,型制饱满,线条有力,壶身没有太多纹饰,简洁却透着浑然天成的趣味,绝不是一般人能做出来的。灵觉中泥质细密如石,看泥色介于紫黄之间,色泽均匀,滑如绸缎,这种上好的泥料早就用绝。以此判断,这壶就算不是古董,至少也有二十年以上的历史。
遇见这样的好东西,杜铭川自然忍不住蹲下来研究研究。出于对陶瓷的偏好,他顺手就拿起紫砂壶问:“这壶多少钱?”没想到对面的摊主一动不动,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只管自己看着手里的书。杜铭川抬眼望去,那人穿一身米黄绸衫,一双千层底的布鞋,浑身上下一尘不染,脸上也是干干净净,除了两撇八字胡看起来有点怪异,整个人怎么都瞧不出一点风尘,不像是天南海北倒腾古玩的主儿。再看这人手里捧着的书,竟也是一本线装古籍残册,能啃得动这种书还看得津津有味的,肚里没几两墨水是不可能的。
有墨水的人自然有几分脾气,连卖东西都要找个清静的地方,泾渭分明不占一丝俗气,可这样还能卖得掉货么?杜铭川对这种态度本来不悦,此刻却不免觉得有些好笑,有心看看这人究竟怎么收场,便在旁边的石狮子底座基石上坐下,也捡起一本线装古籍看了起来。
这册书的封面早已残破不堪,看不清上面的字迹。翻开来一读才发现原是一本手抄的《闲情偶寄》。杜铭川对这书不陌生,父亲留下来的藏书里面就有一本,只不过是民国年间的铅印本,自然比不上这种手抄本珍贵。此书是清代李渔所著,虽以讲戏曲为主,却囊括了吃喝玩乐乃至种花养鱼的内容,总脱不开一个“闲”字,无聊时看看颇为有趣。他随手翻阅。发现这手抄本的内容和家里的铅印本又有少许不同之处,加入了不少抄录者自己的体悟。尤其是其中对饮茶与盆景的内容,引起了杜铭川的兴趣。想起楼兰的茶艺和董子健的盆栽都堪称一绝,就不自觉地与书中的理论对照起来,这一看竟看得入神了。
摊主仿佛并不在意这种古籍善本被人随意翻看,照旧没有理会。俩人各看各的,把这里当成了旧书摊。期间也有几个人到摊前转悠,大多只是看上两眼,也有人蹲下来问价。和杜铭川一样未得摊主的理会,嘟囔了两句便也起身走了。杜铭川虽然看书,灵觉却未收回。对周围发生的一切洞若观火。心中愈发地好笑。
“看完没有?收摊了。”八字胡忽然把手里的书放下来,打了个哈欠说道。杜铭川便也把书放下,说:“你这样摆摊儿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要什么时候才能卖得出去?你这几件东西都不错,我诚心想要。你开个价吧。”他是真喜欢上那把紫砂壶了,玉如意和手上刚放下的手抄古籍也不错。
“你这样的买主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不到那边去淘宝贝,偏跑我这儿来看书,要看书也去书店里看嘛。”八字胡捋了捋嘴唇上的胡子说。“耐性不错,就是眼神不好。这么大的字你看不到,却还装模作样看书,奇怪奇怪。”
杜铭川这才注意到地摊布上放着一张宣纸,纸上写着四个字——“只换不卖”。字是用毛笔写成,八分隶,苍劲老辣,颇具功底。他刚才只把注意力放在眼前几件东西上了,倒是没仔细看边上写的是什么,灵觉扫过时还以为这张字是拿来卖的,只是纸张和墨水在灵觉中感来明显是新的,所以就根本没去看。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怪事,哪有到古玩市场摆个摊却不卖东西,还要和人家换东西的?如果真想换,以他这几件东西的品相,去那些大点的古玩店里,未必换不到好东西,比在这儿强多了。
忽听八字胡“咦”了一声,腾出一只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平放在杜铭川腿上的铜镜捡了去,先放在手上掂了掂份量,又翻来覆去用眼睛仔细瞧了瞧,最后闭上眼,仔细用手抚摸铜镜的镜面,就像是在抚摸心爱女人的脸一样。他伸手拿铜镜的时候,杜铭川本想阻止,以现在的灵觉和力量,就算是世上最高明的小偷也很难从他身上偷走任何东西。但他觉得这个留着两撇胡子的怪人很有意思,就想看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八字胡睁开眼睛,却没有把铜镜还回来的意思,说:“镜子不错,地上三样东西,你随便挑一件拿走,镜子归我了。”
杜铭川没好气地说:“你怎么知道我一定肯换?”
八字胡说:“年轻人,捡着漏不容易,我实话告诉你,你这面镜子在我手里是宝,但在你手里就和废物差不多,你拿到行里任何一家店去问问,十家有九家会说是假货,就算有人看真,按行价也不过十来万。你跟我换,绝不会吃亏的。”
杜铭川笑道:“我知道你的东西不差,可我也没打算拿铜镜来换。你只换不卖,我却只买不换,看来我们是无缘了。”
八字胡的两撇胡子抖了抖,说:“得,看你也不像行里人,就让你捡个大漏,三样东西换你一件。”
杜铭川笑着摇了摇头。
八字胡一愣,随即把铜镜扔了回来,叹息着说:“给你发财机会你不要,回头别后悔。”说着就将地上的摊布一裹,打了个结,拎起来就走。他这种随手的动作,任谁都会觉得那布包里的东西肯定不值钱,要知道古玩行里的人就算是件精致点的仿品也都里三层外三层包得严严实实的。八字胡走了两步,回头对杜铭川说:“要是哪天想换,就来找我。我叫李秀儒,随便找个行里人问一声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