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在这片蒹葭后面河岸边等待他的不是什么清水芙蓉的美人,而是那个在申州各条道上都举足轻重的董老板。
在申州这种哪怕郊区都已经是钢筋水泥构筑的世界里,还有这样一片充满原始味道的芦苇荡实在难得,尤其是纵横交错的水道,让穿越其中的人一不小心就可能一脚踏进水里。杜铭川从小在江南长大,小时候家乡的江岸边也都是这样的芦苇,所以对这样的环境感到很亲切。
芦苇丛后面是一片飘着不少残荷的平静河面,这里虽然不如仙女湖那么宽阔大气,也没有那种雾气氤氲的仙气,却妙在淳朴自然的乡土气。远近都是大小相连的水漾和成片的芦苇,背后还有一颗粗壮古老的大香樟树,站在河滩边上,颇有点隐士高人的风范。
在一处三角形滩涂尽头摆了一个折叠小凳子,董子健就像个高人一样临水而坐,一根紫色钓鱼竿,远处的浮漂一动一动,在平静的水面上荡起一圈圈不算激烈的涟漪。董子健的手稳稳地握着鱼竿,眼睛虽然看着被鱼儿试探诱饵而拉动的浮漂,却没有等待的焦灼,也没有看见大鱼上钩的兴奋,一脸的安详泰然。
在他身边不远处还有一个人,穿一件唐装不像唐装马褂不像马褂的对襟衫以及这年头很少见到的灯笼裤,脚上一双老式布鞋,迎风负手而立,衣袂飘飘,尤其背后还背着一根紫竹箫,仅从背影看比董子健更多几分洒脱和风骨。
杜铭川看见这人的背影有几分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鱼儿终于受不了饵食的诱惑,浮漂猛地往下一沉。董子健眼疾手快,单手往上一提,坚韧的鱼竿被弯成弓形,绷紧的鱼线尽头勾住了一尾三斤来重的红尾鲤鱼。
董子健并没有急着将鱼儿提出水面,而是留了大半个鱼身在水里,看着它在水面挣扎。钓鱼的时候最忌急躁,再小的鱼离开水面时都会做垂死挣扎,如果急着甩向岸边,很容易被挣脱而功亏一篑,何况这种传说可以跃龙门的红尾鲤鱼力气大得惊人。一般人都会准备一个网兜,将上钩的鱼拉近岸边然后用网兜兜住。但董子健显然不喜欢用这种俗气的方法,只是一只手稳稳地拎着鱼竿,时松时紧,时深时浅,鱼竿跟着鲤鱼在水面移来移去,等待着这条鱼筋疲力尽的时候。
还没有跳过龙门的鲤鱼当然不懂钓鱼的门道,如果它智慧再高一点,或许就知道这时候只有奋力往上跃起作殊死一搏,才有机会摆脱紧紧勾住自己嘴巴的钩子。但本能却让它只知道一味向下游,回到水底那个安全的世界去。只是鱼钩顺着它游动的方向,让它无从逃脱,即使不顾疼痛想裂唇而去也不可得。
杜铭川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这条鲤鱼刚刚被提出水面的时候。董子健专心致志没有说话,杜铭川也只好在一旁观战,而那位背着紫竹箫的人依然负手而立没有动过一丝一毫。这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引起了他的好奇,尤其是从侧脸看尽然看不出年龄多少,皮肤温润如少年,但气质分明如中年,而其中那种沧桑感却让铭川想起了刚刚路过的那棵大樟树。
那条红尾鲤鱼终于没了力气,咬着鱼钩浮在水面几乎不动了。董子健这才把鱼竿提起,鲤鱼在空中划过一条红色的影子落到他手里。杜铭川正奇怪他们钓鱼怎么不带水桶,这钓上来的鱼要放在哪里,难道现场烧烤?却见到董子健不紧不慢地将鱼从鱼钩上取下来,然后噗通一声就扔进了河里。红尾鲤鱼似乎也不明白自己如何侥幸逃过这一劫,在水面停留了片刻,晃着脑袋吐了两个水泡才一摆尾消失在倒映着蓝天白云的河水当中。
董子健一边往鱼钩上放鱼饵,一边说:“铭川来了啊,边上有凳子,坐。”他的语气一如既往地沉稳缓慢却铿锵有力,手上的动作也利索,没见他怎么用力甩,鱼钩便如箭一般笔直将鱼线拉直了射向河中心。
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微妙改变往往从称呼上的变化开始,董子健不再叫他小杜而是改叫铭川,是否意味着什么?杜铭川揣测不透董子健的意思,看旁边确实放着一张和他坐着的那张一样的折叠小木凳,但那个一直站着如老梅花桩一样的人没坐,杜铭川也就没好意思坐下去。
“这地方很有灵气,董总真是好雅兴。”杜铭川倒不是奉承董子健,从路口那棵香樟树开始,他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申州这样的大城市很难再找到一块比这片三角滩涂更让人舒心惬意的地方了。
他的灵觉现在能随时保持收发自如的状态,含而不露,扫过芦苇荡以及这片滩涂水面的同时,自然也扫过了站在这里的人。但刚一触动那背箫人的身体,他便察觉到一股类似兰剑耍刀时的威势反扑过来,虽然没那么强烈,却也吓了他一跳。那人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眼神中的惊讶一闪而过,很快又转回头去,不知道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