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天光正好,这里头却昏昏默默的,虽说殿宇壮阔,仍让人有种沉压之感,竟感觉透不过气来。
高暧顾不得许多,远远的朝大殿深处瞧过去,就见那长长的祭坛面南而供,正中那青铜鎏金的神牌上竖写着“大夏仁宗昭皇帝之位”。
其左则是一排稍小的神位,大多写着妃嫔、美人之类的字样,而右侧却是空荡荡的,独独只供有一副牌位,上头分明写着“恭恪惠顺端僖贵妃慕氏”。
刹那间,她如同身中雷击,脑袋里恍恍惚惚,一片混沌,喉间像堵了块东西,吐不出也咽不下,泪水在眼眶内打转,强自忍着吞声问:“这头……为何只祭……只祭慕贵妃一人?”
张怀愣了一下,随即躬身道:“回公主殿下,奴婢到此还不足一年,当初来时便是这般,究竟为何这般祭法,奴婢也无从知道,或许……”
他说到这里,忽见徐少卿冷凛的目光斜睨着自己,不禁打了个哆嗦,慌忙改口道:“这个……先帝升天已十五年,前朝的事,只怕谁也说不清了。奴婢斗胆,倒是觉得先帝如此安排,多半是对慕贵妃娘娘偏爱有加,所以才让神位立在右边,独受香火。”
言罢,又涎着脸偷眼看过去,却见那双狐眸中仍就寒意凛然,丝毫没有敛去的意思,登时吓得噤若寒蝉。
高暧咬着唇,齿痕殷然,几乎要渗出血来。
她不懂祭祀大事,可也不是傻子。
大夏最重礼法,断不该有牌位不均,空留一人在侧的道理。
这等大事不会是无心之失,可若是有心为之,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她沉默了,莫名其妙怕得厉害,却又忍不住去想。
“这里没什么要紧事了,你下去吧。”徐少卿低声吩咐了一句。
张怀有些摸不着头脑,分明一直陪着小心,方才也算见机得快,怎么这会儿倒像马屁拍在脚后跟上似的。
他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陪着笑,唯唯退了出去,只留他们两个在里面。
徐少卿见他将门闭好,这才轻提曳撒,走近供台,取了三炷香点燃,双手递到她面前。
“公主请进香吧。”
高暧却没立刻去接,凝视着他,红了眼眶问:“厂臣,你是不是早便知道了?”
他愣了一下,捏着香的双手向下垂了寸许。
“公主何出此言?”
她泫然苦笑:“不用瞒我了,想必神位为何这般摆放,厂臣怕也已知晓得一清二楚。”
他更觉愕然,有些后悔方才迟疑那一下,索性直接答了,也省得她平白无故起疑心,如今答起来却要慎重了。
“公主误会了,凡遇年节四时大典祭祀,皆由礼部会同太常寺主理,臣是内臣,虽说兼着司礼监和东厂,可也只陪驾来过皇陵几次,这享殿今日却是头回进来,又如何能知晓其中缘由?”
他微微一顿,便跟着又道:“此事臣也觉得蹊跷,按说享祭的排位的确不该是这般,想必太常寺所藏的皇陵祖制中该有记载,但兴许也只是个图样,略略配几句话。先皇毕竟殡天已久,有些事情只怕早已查不出个所以然来,臣劝公主就不要如此执着了。”
高暧默默听完,眼中期盼的光芒慢慢转为黯淡,脸色也沉了下去。
他说得似是入情入理,但她却分明感觉得到,那不过是几句搪塞之词。
有太多的事情他不愿让自己知道。
她心里明白,那是因着不愿让她卷入是非当中,也免得徒增烦恼。说到底,纯系是一番好意。
可她现在已不是当初那个在庵堂里懵懂无知,与世无争的小丫头,也不愿这样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的活着。
更何况,这些事牵连着母妃,更关系到自己和弟弟的身世,既然他知道真相,为何不肯透露哪怕只言片语?
或许他觉得自己到了洛城,远离了是非,很多事情也就没必要知晓了。
想想也是,往后自己便是在青灯古佛下消磨残生,再不会出来了,知与不知还真没什么两样。
而他护送到了洛城,也将返京,继续深得圣心,游刃于朝堂和宫中,也不知还能再见上几面,想想也觉难过。
既是这样,又何苦强要追逼呢?
她默然片刻,叹了口气道:“厂臣说得是,我记下了。”
言罢,从他手中接过那三炷香,近前敬了,恭恭敬敬地对着供台正中的先皇神牌大礼参拜。
而后转向右侧母妃这边,才一顿首,积蓄已久的泪水便再也抑制不住,如溃堤般奔涌而出,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徐少卿知道这是有感而发,由着她哭了一阵子,便上前轻抚着她的背心,温言道:“公主节哀,莫哭坏了身子,时候不早,咱们也该启程了。”
他本以为还要再安慰几句,却不料高暧很快止住了哭声,抬袖拭去泪水,轻轻推开他,面无表情的起身,朝殿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