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里三十个娃娃里,忽然就有人也哭了起来。
“我也是,呜…我爹再打我,我也不跑了。爹,你在哪啊?”
“爹~”…“娘…”
不几分钟所有的幼童们都哭了起来。
官员们,教习们,杂役们也都红了眼睛,谁能真的忍心把这些孩子从父母身边抢走呢?
“作孽哟,这么小的娃儿啊”路边的行人也议论纷纷。
陈兰彬抽了抽嘴角,眼睛闪了闪,“走,进去。”说完抬脚就跨过了门槛。
队伍,慢慢的进了大门,幼童们哭泣着,不时转头向杨彦昌,再转回去,哭泣的声音更大了。
“杨彦昌是吧,陈大人开恩,今儿晚上你可以不回局里住,明儿卯时之前回来,不得延误。”那个杂役匆匆的跑过来说完这句话又跑回去。
唐耀赶忙拉着妻子还有杨彦昌对着空荡荡的大门,跪下“谢谢陈大人,谢谢陈大人…”
肄业局的大门仍然敞开着,“大清幼童出洋肄业局”几个大字依然醒目,只是掩不住从里边隐约传来的哭泣声。
“彦昌,姑娘再来晚一点就见不到你了啊,这么久怎么也不捎个信回来,要不是赶得急怕是你都出洋了姑娘还不知道哩!”
“我,香山离得那么远,带了信回去,你们没来怎么办?”杨彦昌往那怀里挤挤,“我怎么能说,我怕你们忍不住来上海呢?”他又想到当年在外奔波,母亲大包小包忽然就到了自己那狭小的蜗居,“妈,是你吗?”从没想过三十好几的汉子了怎么能这么脆弱,他的心里泪水在流淌。
“傻孩子,姑娘怎么回不来?”
“嗯,你们来了,真好!”杨彦昌的声音里透着幸福。
“以后可别犯傻,要常给家里写信。”说着话,又带着哭音了。
“嗯,嗯,姑娘你别哭,彦昌知道,彦昌不会了。”挠挠头,“这算个什么事呢?”
“嗯,不哭,不哭!彦昌,你穿着那衣服可真威风,姑娘今儿一开始都没认出你来呢。”
“姑娘,下次彦昌一定穿你一眼就能认出来的衣服,威风什么的我才不稀罕。”
“好啊,上次你走了啊姑娘可又给你做了好些衣服呢,有好多尺寸的,本想着等你回来再穿,可这次来上海我就挑了一些带过来了,等你从花旗国回来的时候哪件合身,你就穿着它,姑娘一眼就能认出你来。”
“嗯。”杨彦昌答道。
“姑娘,彦昌有些后悔了,彦昌不该报名的。”
“又说傻话,都这时候了,后悔什么,到了那花旗国就好好学,不知道那有没有状元,不管怎么了,在那读书也要做状元啊,我们彦昌最聪明呢!”
“嗯,我知道了。姑娘,有一天你一定会知道的,彦昌的学问比那些洋人还好!让那些洋人的小孩子也来中国做学问。”
“呵。姑娘可得等着那一天喽。”
“哈哈,口气好大。”客栈里,唐耀在一张用椅子拼成的“床”躺着,耳边听着杨彦昌二人在床上说的话,低声笑了笑。
“嗯,姑娘,你一定能见到的!”杨彦昌说道,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姑娘,你回去可得多吃点饭,长胖些。我你都瘦了好多。”忽然又提高声音“姑父,你是不是欺负姑娘啊,我不在了你就不给姑娘好吃的,小心彦昌长大了回来报仇。”
“我哪敢啊,家里都是你姑娘在做主,彦昌,你不知道,你姑娘这是想学道家辟谷成仙呢?”唐耀在外边也高声附和着。
“啊,姑娘,彦昌可是凡人,你做了仙女儿,姑父难不成还得背着彦昌和雀儿去找你?那我们怎么飞啊?姑父,回去了你可得养条神牛喽。”
“好啊,等这次回去了,我就找会说话的神牛去。”
“你们两个。”杨妙儿被他们的耍宝逗乐了,笑了笑“呵呵。你们两个好讨厌。知道了,我会好好顾着自己的,那太胖了怎么办?你姑父就不要姑娘了。”
“嘿,你就是变成陈嫂那样也还是我唐家的媳妇儿。”唐耀不依了,高声嚷嚷着。
“陈大婶?太可怕了,姑娘你还是原来那样好些。”杨彦昌脑子里顿时出现个水桶样的轮廓。
“小鬼,这么小还懂什么是好啊,陈嫂可是个好人。”杨妙儿敲了敲杨彦昌。“哎哟…”
房间里的欢笑声慢慢沉寂下来,大家都睡着了,杨彦昌被人紧紧的搂在怀里,呼吸着近在咫尺熟悉的气息,“姑娘,总有一天,你会知道的,彦昌说的都是真的。”
同治十一年七月初八,中午,上海码头。
幼童们依然一副官学生的打扮,每人的手里提着一个小小的箱子,放着一些常用的物品,更多的行李已经放在了船上。
幼童们排着整整齐齐的队伍跟在随行的陈兰彬,叶源濬还有曾兰生等人的身后上船,杨彦昌在队伍的最后走着,他不时的回过头跟在队伍后边的唐氏夫妇。
前边的人都已经上船了,马上就轮到自己,杨彦昌转过头,姑娘脸上尽力做个微笑的表情,挥着手,十几步开外他也的一清二楚那双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水。
旁边的钱文魁伏在地上已经泣不成声,做为这一批里唯一的上海本地人,他的父母在不远的地方同样挥泪。
还有几个在上海有亲人的幼童也在流泪,他们的亲人互相搀扶着,远远地着他们。
杨彦昌跟着跪下,也不知道自己终究磕了几个头,在这个时代这个动作可以代表一切,但他只是为了给那个女人,给那个家庭说声“对不起。”
对不起,我无意间抹杀了真正属于你们的杨彦昌;对不起,我背负了他的责任,却又不负责任自私的逃跑。
公元72年月日,一艘满载着期望的明轮船从上海出发,它的目的地是美国,在旧金山。
别了,我的家人…
别了,我的祖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