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逸风在锦园内闹的一切自然瞒不过锦云开的眼睛。四更天十分,叶逸风在锦云开的卧室外边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忍不住起身来回的走动。又十分‘不小心’的碰了一下高几,弄出了些动静。然后很自然的弄醒了锦云开。
“谁在外边?”锦云开不满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伯父,是我。”叶逸风一点也不愧疚,只是声音却因为焦急而有些沙哑。
“逸风?”锦云开坐起来,靠在床头上轻轻地咳嗽了两声,说道:“进来说话吧。”
叶逸风答应了一声抬脚进了里间,看见锦云开坐在床上,便走到床边去,躬身说道:“伯父,请你告诉我锦瑟现在在哪里。”
锦云开平静的看着叶逸风,沉了沉方说道:“在她该在的地方。”
叶逸风想不到锦云开如此坦然,原本他还以为这老头最起码会装一装的。不过既然他坦然,自己也没必要拐弯抹角的解释了:“伯父,锦瑟有了我的孩子,我必须要尽快娶她进门。不然事情遮掩不住被那些有心之人知道了,会横生许多枝节。”
锦云开点点头说道:“这我知道。所以你赶紧的回去跟你父亲筹备婚事,我让锦瑟去一个安静的地方养身体。这几天她不跟你见面,对你们两个都好。她情绪不稳,总是要找茬。你的耐心也有限。我不想你们两个还没成婚呢就闹得鸡飞狗跳的。这样对你们小夫妻也不好。”
叶逸风皱眉说道:“那请伯父告诉我,锦瑟现在在哪里。”
锦云开轻笑着摇摇头,抬手捏了捏太阳穴,叹道:“这大半夜的,我告诉了你,你也不能去找她啊。好了好了,你先回去休息,我再眯一会儿就该上朝去了。”
叶逸风焦急的说道:“伯父恐怕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已经跟皇上提及要把锦瑟许给三皇子为妻的事情。皇上虽然还没答应,但想来也皇上也不好驳了皇后的面子。所以我跟锦瑟的婚事若再拖下去,也不只是孩子的事情瞒不住的问题了!”
锦云开这下一点睡意都没有了,立刻瞪起眼睛问道:“你这话是听谁说的?”
叶逸风看这老头儿终于着急了,心里的火气才稍微降了些,闷声说道:“敬妃娘娘叫人送信来给家父,说让家父近期不要再张扬我和锦瑟的婚事了,否则就是跟皇后娘娘过不去,我叶家恐怕会因此而越发艰难。”
锦云开听了这话冷冷笑道:“这么说,你今晚急着找来不是婚期已定,而是要来退婚的了?”
“不可能!”叶逸风咬牙,袖子里的拳头也暗暗地攥紧,“锦瑟这辈子只能是我的!她肚子有我的孩子,我叶逸风再贪生怕死,也不会舍妻弃子!”
锦云开这才满意的笑了笑,点点头说道:“嗯,算我女儿没有看错人。成了,这事儿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我自有主张。不过呢——小子,我若是替你摆平了这事儿,你是不是该满足我女儿的一点点愿望?我就想不明白了,一个小女孩子的一丁点要求,对你来说就那么难吗?多花点心思不就有了吗?真是的——你的情商比你的智商差了何止十万八千里!”
叶逸风不懂锦云开说道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便皱着没想要再问。锦云开已经掀开身上的被子转身下床,一边唤人进来服侍更衣一边说道:“好了,我这就要进宫上朝去了。你呢——回去好好的休息休息,跟你父亲好好地商量一下,若是你们确定要冒着得罪皇后的危险非要娶我女儿,我没意见。若是你们叶家惧与皇后的势力想要退婚,我锦云开也没什么意见。不管你们怎么样,我们父女都悉听尊便,如何?”
叶逸风长叹一声,心里暗暗地骂自己没用。这不是来像他询问锦瑟的下落的嘛?怎么说来说去却被他占据了主动?只是锦云开已经换好了朝服准备出门,叶逸风再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拱手道别,自己想办法去找锦瑟。
独家别院里,如今比之前热闹了好几倍。
杜玉昭的父母已经进京来,为杜玉昭操办婚事。每日里都有人来往传话,更要收拾新房,预备家私,来回的定礼聘礼的,忙得是不亦乐乎。
叶逸风天没亮就出现在独家别院的门口,把看门的家人给吓了一跳。
忙忙的请了这位大少爷进门,又着人飞奔去报告杜玉昭知道。
杜玉昭听说叶逸风一大早的便来了,还以为是行宫那边出了什么大事儿,连衣服都没穿好便跑出来了,见了面一问才知道叶逸风是因为找不到锦瑟了才找到这里来的,他便长叹一声说道:“大哥,你跟她都放了定了,你说你猴急个什么劲儿啊。这早晚她不都是你的媳妇么?”
叶逸风轻叹一声,颓然的说道:“这事儿可还真说不定呢。如今皇后居然向皇上进言,说向让三皇子娶锦瑟。老二你说这是什么事儿呢!”
杜玉昭立刻毛了:“不会吧?你跟锦瑟的婚事可是六王爷做的大媒啊!皇后该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还向皇上进这样的言?皇上该不会一糊涂就张口答应了吧?还有还有,你那老泰山怎么说啊?他可只有锦瑟这一个女儿,就算是那边是皇子,也没有抢亲的道理啊!”
叶逸风猛然皱眉,低声叹道:“你不说这话我还没想到呢。锦云开只有一个女儿,郭登科可还有两个女儿呢。你说皇后会不会耍移花接木的伎俩,让锦瑟嫁给三皇子?”
杜玉昭轻笑:“唉我说——大哥,我就想不明白了。你说你被锦瑟那丫头给迷昏了头也就罢了,怎么连皇后都拿她当香饽饽?这京城之中缺什么也不缺千金小姐啊,王公贵族之中,好姑娘多得是,皇后为什么偏偏看上了锦瑟——对了,皇后也没见过锦瑟的吧?莫不是三皇子自己看上了锦瑟?”
叶逸风皱眉不语。
杜玉昭笑道:“你可别告诉我去年中元节上,三皇子见了锦瑟就一见钟情,回去跟皇后娘娘闹什么非卿不娶的把戏。”
叶逸风看了看旁边没有什么人,便拉着他低声说道:“你忘了曾洪寿曾经说过的话了吗?”
杜玉昭猛然一惊,忍不住又环顾四周,廊檐下并没有下人,此时还早,众人都各忙各的去了,没有人在旁边伺候着,他依然压低了声音,低声说道:“曾洪寿不是已经死了吗?还有谁知道锦瑟的事情?”
“我也说不清楚。前些日子四王爷就曾经派人打听过锦瑟的生辰八字,后来不了了之。我并没有在意,但如今看来,似乎早就有人注意到了她。我敢说,梁州那边肯定也有了动静,只是你我兄弟都太忙了,还没顾得上。”
杜玉昭立刻攥起了拳头,低声说道:“我这就叫老三去查。”
叶逸风叹道:“不必了。你想办法帮我问一问,是谁在皇后娘娘耳边多嘴。这种事情,没有家贼是引不来外鬼的。”
“大哥的意思是?”杜玉昭捉摸不透叶逸风这会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叶逸风别有深意的看着杜玉昭,低声说出两个字:“敬妃。”
杜玉昭立刻点头:“我知道了,哥。”
叶逸风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说道:“她毕竟跟我是同父的兄妹。我不想她牵扯到家族恩怨里来,希望她在宫里过她自己的日子。可她若是打锦瑟的主意,那就不能怪我不顾兄妹情面了。”
杜玉昭点点头,说道:“哥,我明白。不过我想,皇上也不至于那么糊涂,去跟大臣争儿媳妇。你跟锦瑟已经订了亲,若他再横插一杠,恐怕那些御史言官们也不会坐视不理。”
叶逸风苦笑:“今年刚过年,锦云开一上任就是户部尚书。皇上已经把那些御史言官给得罪透了。这会儿恐怕没有人会为这样的事情上书劝谏了。而且——锦瑟现在消失了。人不在锦园,墨菊他们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问锦大人,他却跟我卖关子。我这儿都急死了。”
杜玉昭一听这话又笑了:“哥你也真是的,就这点出息啊?她一个小姑娘家又能跑到哪里去?你放心,我叫手下的兄弟们去找,天黑之前肯定有消息。你看你这脸色有多差,要不先在这里歇息一会儿?”
叶逸风摆摆手说道:“成了,事情就这样,宫里的事情你帮我办一办。其他的事情我自己去料理。先这样吧,先回侯府去了。有动静的话叫人去侯府找我。”
“好来,哥你放心。”杜玉昭点点头,一双明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嗯,敢动他们梁州四少的人,看来有些人真是太平日子过的太久了。
叶逸风出了杜家别院后,并没急着回侯府,而是先去了福满楼菜馆。把自己平日里用的几个隐秘手下叫进来,吩咐他们把手上的事情放一放,先去查访锦云开和楚王府在京城内的产业,把他们所有的别院,花园,茶馆,客栈等产业都一一排查清楚,寻找锦瑟的下落。
一天的时间就在漫长的等待中过去。
叶逸风坐在镇南侯府的外书房里一动不动,只等着外边的人进来汇报查询的消息。可是天色渐渐地黑下来,派出去的人也一个个陆续回来,却并没有带来锦瑟的消息。
叶逸风真的急了。抬手抓过旁边的一盏冷了的茶来挥手摔出去。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粉身碎骨,茶叶茶水四下飞溅,弄脏了刚刚抬脚进门的一双松花色绣海棠花的软底绣鞋和雪白的裙角。
“哟!大哥这是怎么了?”燕舞忙提起裙角来,往一旁闪了两步,目光从地上的碎瓷片渐渐移到了叶逸风毫无血色的脸上。轻声叹道:“有什么事儿这么生气,大哥也该保重自己的身体才是。”
叶逸风看都不看燕舞一眼,只冷冷的吩咐面前的几个手下:“继续去找!”
几个人都知道这位大少爷的脾气,自然不敢怠慢,应声匆匆离去后,屋子里顿时空荡荡的安静下来。
燕舞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贴身丫头,吩咐道:“去厨房说,叫他们给大哥弄些吃的来,要软软的,好消化的东西。再炖一盅补汤。”
丫头忙福身下去。
叶逸风冷冷的看了燕舞一眼,依然没有说话。
燕舞却并没有被叶逸风冰冷的面孔吓到。若说害怕,还有什么比一个人孤独的活在世上更可怕的呢。于是她微微一笑,走到叶逸风身旁,在他身边的椅子上慢慢坐下,轻声劝道:“大哥,家中琐事忙不完的,为了长久之计,你还是抽空多保养一下身子。”
叶逸风看她罗嗦起来没有完的样子,便不耐烦的说道:“四妹妹到底有什么事儿,不如痛快的说出来,能办的我叫人现在就去办。我这里忙着呢,你也别绕弯子了。”
燕舞忙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我想着后儿是我的生日了,往年过生日都是太太和二婶娘还有二嫂子及家中姐妹几个在一起玩笑一日。今年虽然太太不在了,但大哥回来了,父亲这些日子也在家,不如趁着我们在家里的花园里摆两桌酒菜,请了锦瑟姐姐一起过来玩笑一日。具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弄,所以才来跟大哥商议。”
叶逸风心里正烦着呢,哪里有心思管这些破事儿,听了燕舞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说道:“再说吧,如今事情多,西府那边也未必有空儿。父亲出去一天都没回来,我这里也有很多事情要处理,四妹妹这事儿还是先往后放一放吧。”
燕舞的脸色立刻变了,沉默了一会儿,方悠悠叹道:“大哥是在怪妹妹我多事么?”
叶逸风站起身来弹了弹长衫上的褶皱,淡淡的说道:“没有。四妹妹若没别的事情的话,我有事先出去了。”
“大哥!”燕舞站起身来挡住叶逸风的去路,委委屈屈的说道:“我是你的妹妹,好歹也是这府里的姑娘。往年太太在的时候,我跟二姐姐三姐姐年年都过生日的。如今太太没了,难道连我的生日都要抹了么?还是大哥一心只顾着自己的婚事,根本无暇管我这个妹妹?”
叶逸风冷冷的看着燕舞,抬手拿着折扇把她轻轻地推开,淡淡的说道:“你口口声声都念着太太的好,那么太太刚死了不到一年,你就在家里摆宴席,你就不怕她地下有知,会怪罪你么?”
“你……”燕舞被叶逸风堵得说不出话来,只气的鼓着两腮干瞪眼。而叶逸风不愿跟她多说一句话,早就一甩袖子出门去了。
燕舞气鼓鼓的瞪着叶逸风的背影,知道再也看不见,方转身去忽的一下坐在椅子上,看着刚刚叶逸风做过的椅子,终究很不过,抬脚踹过去。却被椅子弄痛了脚,气的骂道:“混账!混账!来人,把这椅子给我弄出去砸烂了!”
外边当值的家人听见动静匆忙进来,见四姑娘指着主位的太师椅破口大骂,忙回道:“回姑娘,这一对陈檀木的椅子是祖上留下来的,侯爷说了,每天必须细致的擦拭两遍,不许有任何损坏。”
“你……”燕舞又被家人给噎了一下,气鼓鼓的站起来走到那下人的跟前,终究忍不住,抬手‘啪’的一声抽了那下人一记耳光,骂道:“狗奴才!本姑娘还用你教训了?!”
骂完之后,燕舞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那下人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后方才缓过神来,抬手摸了摸自己麻木的脸颊,暗暗地叹了口气,转身去收拾地上的碎瓷片去了。
燕舞一阵风一样回到自己的小院子里,一路疾走让她出了一身的香汗,进门便拿了一把扇子来呼呼地扇着。丫头刚送进一杯茶来她还没来得及喝,便听见外边有人问道:“四妹妹回来了没有?”
然后是门外的小丫头请安的声音:“给二姑娘请安。我们四姑娘刚回来。”
燕舞便把手里的扇子啪的一声丢到旁边的高几上,断过茶来猛地喝了一口,又被茶烫到,便转头骂丫头:“该死的狗东西!你想烫死我啊?”
鸾音进门便听见燕舞骂人,于是笑道:“四妹妹怎么这么大的火气?这眼看着又到你生日了,一天大似一天的,这火爆的脾气也该收一收了,不然将来进了婆家的门,跟妹夫闹起来可怎么好呢?”
燕舞冷声笑道:“二姐姐还没嫁呢,我可用不着担心这个。若说是跟夫家闹,自然是二姐姐在我们前面。做妹妹的也只有有样学样的份儿呢。”
鸾音笑道:“哟,跟你开个玩笑呢,这就跟我急了?怎么了今儿这是。”
燕舞自然也明白,在这种时候不能再跟鸾音闹翻了,于是叹了口气说道:“刚我去前面找大哥,问他我后儿的生日怎么过,他倒好,居然一推三不管,说他有事忙着呢,就走了!你说说,之前家里的事情不归他管,我自然不会问他。如今父亲有话,家中大小事情都是大哥说了算,我不去问他又问谁来?!”
鸾音摇头叹道:“你呀,也不打听一下就跑去找晦气。难道你没听说锦瑟跟大哥闹别扭,躲起来不见大哥了?大哥心里正着急呢,你在这个时候去问他,他能有好脾气跟你说话么?”
燕舞冷笑:“他们已经放定了婚事,如今还一天见八回面。我们侯府的脸面都让他们给丢尽了。如今倒是守规矩起来了。却让我们这些人当炮灰,真是讨厌!”
鸾音摆摆手叹道:“行了行了,你也别说风凉话了。我倒是听说一件事儿,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燕舞又拿起扇子来扇着,问:“不知二姐姐说的什么事儿?”
鸾音压低了声音,悄声道:“我听说,大哥和锦瑟的婚事要黄了。”
燕舞惊讶的停了扇扇子的手,转过头来看着鸾音,悄声问道:“这事儿是真的么?”
鸾音低声说道:“真不真的,你看看父亲和大哥着急的模样就知道了。”
燕舞细细的想了想,脸上便带出微笑了,点头说道:“这就是了。”
“是什么?难道这一切都在四妹妹的预料之中?”鸾音好奇的看着燕舞,心想可不要小看了这死丫头,她居然有本事在这侯府里翻起如此大的风浪来?
燕舞却只在瞬间便收敛起那一点点的得意,摇头叹道:“我哪有那个本事,可以预见未来的?若是那样,我很该先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才好呢,不会连个生日都过不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