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守业自顾自的说着,叶逸风抱着锦瑟转身往右,转过影壁往后面去看。
影壁之后是一丛玫瑰花,初冬时节,花已经廖剩无几,只有叶子依然碧绿青葱,寒风中零星几点红,倒也别有一种趣味。
右手边乃是一溜儿雕梁画栋的长廊,挨着院墙修起来五六间平顶的瓦舍,应该是服侍的人住的屋子。
走过一箭之地,乃是一道穿山游廊。是那从玫瑰花之后的阔朗平地后五间正厅东头的游廊。站在穿山游廊里往西看,正是笔直的前廊,廊下大红漆雕花廊柱,依次渐远,恍惚的光线里,锦瑟有一种游客的感觉,仿佛是回到了二十一世纪之后,站在这样古香古色的小院里,观瞻着这凝聚了中华园林文化的小院,回味过往。
叶逸风不知道她此刻里脑海中时空的错乱,只当是她不喜欢这太过正式的前厅,于是低声说道:“毕竟是别人的屋子,你若是不喜欢咱们就回去吧。桃源福地的屋子比这里可好看多了。”
刚跟过来的王守业和福祥听了这话,赶紧的对视一下交换个眼色。福祥忙上来劝道:“大少爷,锦小姐若是不喜欢,叫工匠们再来修改一下就是。这可是我们王爷的心意,小姐若是不领,回去王爷还不知道怎么惩戒奴才呢。”
锦瑟嘻嘻一笑,说道:“我也没说不喜欢啊。你说这是园林式的小院,可我看着这前厅还是太过正统了。不过到底还是要住人的,这也是难免的。不过也就这样凑合吧,我们去后面看看。”
玉花穗和珍珠玉弦几个丫头去那边玫瑰丛里采花,这会儿每人手里握着一朵寒风里半开的玫瑰跑过来,珍珠笑嘻嘻的说道:“你这里的玫瑰倒是特别,这样冷的天还开花。”
锦瑟伸出一只手去接过珍珠手里的玫瑰,凑到鼻尖下闻了闻,笑道:“不怕冷的玫瑰自有一股不同寻常的香味。很不错。”说着,她反手把那支玫瑰别在叶逸风的斜襟的衣带扣上,又轻声说道:“送给你了。”
叶逸风的嘴边撇了撇,难以掩饰的笑了笑,低声说道:“不过是借花献佛罢了。”
锦瑟扁扁嘴,哼道:“又不是借的你的花。”说着,她又抬手戳戳叶逸风的胸口,强调:“这里以后可是我的产业了,跟你是没有关系的,你要是来,吃要拿饭前,喝要拿茶钱,睡觉呢,要拿住宿钱。”
叶逸风嘴角的笑意更深:“可以睡这里么?”
“……”锦瑟咬咬牙,这厮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正经了,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调侃。看着玉花穗憋笑转过脸去,福祥傻愣住,王守业一脸的谄媚带了几分猥琐的样子之后,锦瑟怒火中烧,抬手掐住他胸口的皮肉,低声斥道:“你能不能给我闭嘴!”
叶逸风轻笑道:“可以,我们快些看。今晚不管你回不回侯府,我得回去瞧一眼。咱们还有好些东西在那里放着呢,可不能让她们给惦记了,你说呢?”
锦瑟点头道:“这话很是。快些看看后面如何,差不多的话今晚我就住这儿了。”
二人商议已定,叶逸风抱着她直接往穿过前厅的穿山游廊往后面去。
后面果然是园林式的布局,假山玲珑,碧水幽幽,园子不大,但亭台轩榭皆有,算下来有四五处可以住人,锦瑟喜欢靠着水住,便选了南面临水的那五间小抱厦,抱厦的两边还有东西厢房,周围率柳成荫,此时初冬,柳叶微黄,湖面宁静,虽然有几分萧索的秋意,但也是难得的幽静。
锦瑟给这一处取名‘菡香馆’。不过是想着夏日的时候推开窗子便可看见满池的荷花,睡觉时也能闻着淡淡的荷香罢了。
玉花穗取笑她:“这会儿荷花都败了,池子里不过有些蓼花菱叶的,如此萧索,哪里来的菡萏之香?”
锦瑟不屑的哼道:“只有那些没有文化底蕴的人才如此直白,看见菡萏说菡萏,看见牡丹说牡丹呢。这里既然有这个水池,还怕没有菡萏香么?”
玉花穗不喜欢临水的屋子,她喜欢另一处屋子跟前种两大棵紫藤的三间小屋,她说看着那一丛丛碧绿的紫藤叶子,便可以想象着春天里那开满花的紫藤架,她还给那边的三间小屋取名‘紫云阁’,说要住在那里。
福祥忙答应着,立刻回头叫来自己带来的几个嬷嬷:“先把帐幔被褥等物分别拿去菡香馆和紫云阁,把两位姑娘需要的所有东西都准备妥当。”
七八个嬷嬷立刻行动起来,各自去忙活。
玉花穗带着玉弦去紫云阁歇息,叶逸风便抱着锦瑟进了菡香馆。
虽说六王爷叫管家带着嬷嬷过来收拾屋子,实际上也没什么可做的。这是王守业送给六王爷的宅子,怎么可能不收拾妥当呢?事实上屋子里面从帐幔被褥到椅垫褡裢,大到橱柜床榻,小到香炉马桶,无不齐备。那些嬷嬷们也不过是把之前铺设的被褥收了去,重新铺上从六王府带来的那些罢了。
叶逸风抱着锦瑟进了菡香馆的屋子,转身把她放在东窗下的矮榻上,轻声说道:“你在这儿休息一会儿,我出去跟福大总管说几句话。”
锦瑟知道他必然会拿些银子给福祥的,不管怎么说那老家伙是六王爷府中的大管家,今儿能这么殷勤的服侍,自然有六王爷的话在,但叶逸风却不能看低了他。以后用得着他的地方还多着呢。
这些事情锦瑟也懒得管,只舒舒服服的靠在榻上,点点头,又叹道:“不知道这里有没有现成的厨子,我们的晚饭可还没着落呢。”
叶逸风笑了笑说道:“王爷把被褥帐幔这样的小事都想到了,怎么可能忘了吃饭这么大的事情?你放心吧,就算那个王守业不安排人,我也会安排人过来的。”说着,往外走了两步又站住脚步,回头来微微笑道:“我回来吃晚饭,你等着我。”
锦瑟扁了扁嘴巴,极不情愿的哼道:“那你可要早些回来。晚了我可不等你,只能叫他们给你留点吃的。”
叶逸风微微的笑着眯起了眼睛。
这小丫头穿着簇新的樱紫色的衣裙懒洋洋的靠在榻上,宫妆样式刺绣千叶攒金海棠,枝枝叶叶缠金绕赤,因是侧卧,那娇软的小身子竟也是曲线玲珑,盈盈不及一握的小腰格外的软。
叶逸风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目光不自然的移到她的脸上,黄昏时分,阴沉的天气,屋子里的光线有些晦暗。那盈盈一张芙蓉秀脸竟比衣裳更加艳丽百倍,炫目光华如能照亮整个屋内。
外边福祥同王守业正在交涉,王守业当时准备好这园子后找福祥,托他去给六王爷递个话儿,说自己要送六王爷这一处小院的时候,心里是忐忑无比的。
六王爷那性子人尽皆知,别说能接受这园子,若能不把福祥骂一顿就谢天谢地了。
可是当时福祥拿了王守业六千两银子,老话儿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福祥就冒着被六王爷痛打一顿的危险,还是把话儿递上去了。然六王爷当时只嗯了一声,没给准话儿。
今儿拿着银子来买这园子,是福祥也没想到的事情。
可他是王爷,他怎么说,福祥就得怎么做。虽然他让福祥拿的那一万两银子根本买不下这个小院,但既然王爷发了话,福祥还是一定要执行到底的。
福祥把手里的一叠银票递给王守业,说道:“这钱你拿着,六王爷的脾气,说给钱就一定会给钱的。你若是不要,我回去不好交差。”
王守业哪里敢要这钱?几乎都要给福祥跪下了,忙双手推回去,哭爹娇娘的恳求道:“大总管,这银子我说什么也不能要。王爷能收这园子是在下的造化,我怎么可能要王爷的银子呢。您拿回去,您就跟王爷说,这银子是看了我的脑袋我也不要的。”
福祥瞪眼:“你必须得要,王爷的脾气你不知道,我却是从小儿跟着服侍的。好家伙你不要这一万两银子,回去我的命就没了!你坑我也不能这个坑法……”
叶逸风轻声一笑打断了二人的争执:“二位,不要争了,我来说个公道话如何?”
福祥见叶逸风过来,忙拱手笑道:“大公子你说,咱们来的时候王爷是不是有话?”
叶逸风点点头,说道:“王爷的确有这话。我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
王守业此时已经摸清了叶逸风的身份,立刻咧嘴拱手给叶逸风行礼:“叶大公子,您行行好,这银子我不能要啊。说好了这是我送给王爷的一点心意。你说……咱们做生意的是唯利是图不假,可也不能没了良心。之前我家里摊上了官司,又逢着山西任上是个贪官,非要五万两银子替我了事儿……你说我本来就是冤枉的,怎么能受他的敲诈?好歹这事儿传到了六王爷的耳朵里,他老人家一句话就给我平了反。你说我若是之恩不图报,我还是人嘛我……”
叶逸风笑着点了点头,说道:“如此说来,这银子是不能要。”
福祥一听这话,立刻苦着脸看叶逸风:“大少爷,您可不能坑了老奴……”
叶逸风笑着把福祥手里的一万两银票接过来,拿在手里看了看,笑道:“这样吧,银票放我这里,回头我去跟王爷说。大管家,你说如何?”
此时此刻,这一万两银票无疑就是一个烫手的山芋,叶逸风能接过去,福祥和王守业两个人都十分的欢喜。
王守业忙拱手作揖,连声道:“多谢叶大公子相助。”这银子他接过去了,福祥回去肯定没办法跟账房交代,不管这银子最后谁要,只要六王爷知道自己没要就成。
福祥心里虽然有些嘀咕,但他想一万两银子不是小事儿,叶逸风当着王守业的面从自己的手里那银子拿去,回头自然会跟王爷去解释,自己也就没什么干系了。于是心里也是一阵轻松。
叶逸风把那一万两银票塞进自己的袖子里,然后抽手又拿出了几张大额的银票,也不看到底有多少,只分作两半分别塞给福祥和王守业:“今儿这事儿二位都辛苦了。这点银子实在不算什么,算我叶逸风请二位喝茶了,我还有事儿要回侯府一趟,这里两个小姑娘就交给二位照应一下,我很快就会回来。”
福祥一怔,王守业已经如烫了手一样把银票赛回叶逸风的手里,并着急的说道:“大公子这是做什么,王某以后还有许多地方托大公子照顾。这两位姑娘既然是大公子的女眷,在下必当替大公子照顾的妥妥当当的。大公子放心就是。”
叶逸风笑了笑,拿着王守业塞回来的银子,说道:“王兄说的不错。咱们都是生意人,以后理当互相照应。你不要这银子,是不愿我用这点银子还你这个人情。行,那我也不勉强了,这份情叶逸风记在心里就是了。”说着,他又把手中的银票塞给福祥,说道:“那福大总管总不能不给我这个面子吧?你辛辛苦苦跑这一趟,你不稀罕这点银子,拿回去分给刚才那些帮忙收拾屋子的嬷嬷们也好。”
福祥尴尬的笑了笑,抖着手里的银票说道:“这怎么好意思呢?”
叶逸风笑道:“大总管若是执意不要,那就是把叶某当外人了。那这一万两银子的事儿,我可就不管了。”
福祥忙道:“得得得——此时还要拜托大少爷。您的打赏老奴收下就是。”
当时,三人都很满意,叶逸风匆匆离去直奔镇南侯府,王守业请福祥去前厅里吃茶吃点心,自己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打点各处。
安排完了之后,王守业回来前厅坐在福祥的下手,抬手抹了一把额头,问道:“大总管,您老人家得指教指教在下,今儿住进来的这两个小姑娘是六王爷的什么人呐?”
福祥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来,微微一笑,说道:“什么人也不是。”
“哎呦——”王守业立刻前倾着身子,赔着笑脸说道:“大总管,您这话儿怎么说的?什么人也不是能劳动您老人家鞍前马后的服侍着?那个玉姑娘我猜到了几分,朝中诸位大人们姓玉的也只有一个,她差不多应该是玉大人的千金吧?可那个被叶大公子抱在怀里的小姑娘是什么来历呀?若说王爷喜欢的姑娘,可没理由让叶大公子抱着呀……啧啧……别说,叶大公子艳福可真是不浅。那小姑娘那么小就长得那么好看,这长大了肯定是个倾国倾城的……只是两个人也太随意了些。当着咱们——叶大公子就这样抱着她来来回回的走,这也不像是传说中叶大公子的为人呀。”
福祥忙啐道:“你少在这里胡沁!这话儿是随便能说的吗?那锦瑟姑娘是王爷的忘年交。她今儿腿上受伤了,所以才有着叶大公子抱着她走,你说这话,小心王爷听见了……”说着,福祥一抬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瞪了王守业一眼。
“是,是是是……”王守业忙答应着,一边点头,一边讪笑,“我就觉得那小姑娘的身上有一种不同寻常的气势呢,那叶大公子也算是个眼高于顶的人了,对那位小姑娘,却似千依百顺的……”
“去去去……你也别在这里胡说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我说啊,你想要做大事儿,的首先跟人家叶大公子学一学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镇定。就你这……看见这么点儿事儿就罗里吧嗦的来这里叨叨,什么时候也成不了大器。”
王守业忙打蛇顺竿上,冲着福祥一拱手,说道:“小的还请大总管多多提携。”
福祥哼哼的笑着,又缓缓地靠回太师椅的靠背上,悠然叹道:“哎呦——我一个宫里出来的奴才,能提携你什么呀。”
王守业忙道:“叶大公子现在可是咱们是商人里面的第一人,谁不知道他把皇上在皇城西北的避暑行宫的事儿给揽了去?那么大的行宫,你说他得用多少人啊?现在凡是在京城的商人,没有一个不想走他的门路来为皇上办点儿事儿的。大总管,刚看他对您十分的恭敬,您若是能为在下说几句话……那在下定然是感激不尽,感激不尽啊……”
福祥想了想,摇摇头说道:“皇上的事情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你能成么?”
王守业忙道:“能成不能成,还不是您大总管一句话的事情?”
恰在这时,珍珠从外边问了一声:“王先生可在这里么?”
福祥顿时闭上了嘴巴,给王守业使了个眼色。王守业忙起身应道:“谁呀,进来说话。”
珍珠进门后冲着福祥和王守业福了个万福,说道:“奴婢是锦姑娘的贴身侍婢,我们姑娘让奴婢来问问,咱们这儿的厨子能不能做‘百花稍梅’。”
“哟,这个可是个绝活。”福祥微微笑着问王守业,“是你们山西的名吃呢。锦姑娘真是好见识啊。记得庆德八年,老奴还是跟着我们王爷随先帝去山西五台山的时候,在路上的一个百姓家里吃到过一回。后来再也没机会吃到过了,王守业,你这儿若是有这样的厨子,可要多做几个,咱们王爷也喜欢着呢。”
王守业听说王爷也喜欢吃,哪敢怠慢,忙道:“有有有,我这就去安排。姑娘回去跟锦姑娘说,我这儿的山西厨子做的百花稍梅可是山西数一数二的,你让她等好儿吧。”
珍珠笑了笑,说了声:“有劳王先生。”便退出去了。
福祥站起身来拍着王守业的肩膀说道:“你刚刚说让我在叶大公子跟前替你美言几句,实话跟你说了吧。行宫的事情都是王爷亲自找叶逸风商量的。我是一个字也插不上嘴。不过你也别着急,只要你伺候好了这位锦瑟小主子,你的事儿八字就有了那一撇了。”
王守业惊讶的看着福祥,低声问道:“大总管此话当真?”
福祥笑道:“真的不能再真了。我再给你透个底儿,我们王爷因为这位小主子,把我们王府的郡主都训斥了两次了。”
“啊?”王守业这下可真是被吓到了。
福祥微微叹了口气,抬手合上王守业张开的大嘴巴,吩咐道:“还不赶紧的叫人去做百花稍梅去?”
“是,是是是……”王守业依然没有完全醒过神来,惶惶忽忽的跑去厨房吩咐厨子们做百花稍梅去了。
却说叶逸风离开锦园后往镇南侯府去的路上,遇见从六王府出来后寻他不到的杜玉昭。兄弟二人在大街上遇见,只简单说了几句话,杜玉昭便去锦园找锦瑟和玉花穗去了。叶逸风扬起马鞭催马疾行,没一盏茶的功夫便回到了镇南侯府。
此时暮色沉沉,天已经黑了大半儿。镇南侯府大门上的大红灯笼已经亮了起来。冷风嗖嗖的吹着,灯笼下面的杏黄色流苏胡乱的摇摆,晃得人的心里都烦躁起来。
叶逸风从大门口勒住马缰绳,大门里立刻有小厮跑出来牵住了马,并躬身请安:“大少爷回来了。”
“嗯。”叶逸风翻身跳下马,急匆匆的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