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侯府里有意见让人大快人心的事情,那就是新来的锦瑟小姐被大少爷给关起来了。
有人说,那日锦瑟小姐不守礼教,同欧阳公子拉拉扯扯的,大少爷大发雷霆,回去后把她狠狠地揍了一顿,揍得她鼻青脸肿,没法见人。所以大少爷吩咐不许她出雨香榭的门口一步。
有人说,大少爷生气是真的,但揍人却是假的。他那么疼那个义女,怎么舍得打她呢?恐怕是罚她在屋子里抄佛经也就罢了。
还有人说,锦瑟是六王爷的私生女,六王爷生辰都点名要她回去呢。大少爷养着她是为了讨好六王爷,所以不管她犯了什么错,大少爷都不会罚她。不让她出门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
甚至还有人说,府中如今越发的乱了,大少爷又忙,他是怕锦瑟小姐在府中行走一不小心又被人给欺负了。所以才不许她出门,只叫她安静的在屋子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好几个丫头伺候着,厨房里又拍了银票,要什么那些人不都得赶紧的去给弄来?
总之,大家关于锦瑟被叶逸风给关起来的说法众说纷纭。
而实际上的原因只有一个。就是那次叶逸风发疯,把锦瑟的脖子里给吻出了几道淤青的痕迹,锦瑟疯了一样把叶逸风给踹出去了,然后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不出来,任凭珍珠怎么劝,她就是不肯原谅他。
几日后,镇南侯府又来了一位贵客。
还是欧阳铄那辆奢华到不能再奢华的大马车,侯府门口的下人还以为又是欧阳少爷造访呢,赶紧的叫人进去通禀的同时,又打开了侯府的左侧门,请欧阳公子的大马车进来,大马车一直行至二门口方停下。众人刚要上前去请安问好,马车上门帘一掀,从车里下来的却是一个俏生生的大丫头。
几个门房上当差的小伙子顿时一愣,忙有个老成的上前问道:“这位姐姐,是不是欧阳公子有什么话让姐姐来传?请姐姐告知,小的们也好进去回话。”
这丫头只微微一笑,说道:“请你们进去回你们家锦瑟小姐,就说我家姑娘昨儿刚从宫里回来,受昭阳公主之托,给她送东西来了。”
“哎呦!”那小厮吓得一拍脑门,忙打了个千儿,说道:“小的该死,有眼不识泰山,请姑娘稍等,小的这就进去回我们家太太知道。”说完,这小厮飞也似的跑去里面回话。
一听说是受昭阳公主之托来给锦瑟送东西的人,连龚夫人都吓了一跳,忙问:“可有问明白是哪家的千金小姐?如何跟锦瑟那丫头这么熟了?”
进来回话的小厮说话都不利索了,听见龚夫人问,忙道:“小的一听是昭阳公主差来的人,哪里还敢多问。立刻进来回太太了。太太,那位姑娘乘坐的马车就是上次欧阳公子乘坐的那辆,还请太太早拿主意。”
龚夫人啐道:“还有什么好拿主意的?还不快快吩咐下去,随我前去迎接?!”
旁边的众人忙应了一声:“是。”便立刻行动起来。
龚夫人扶着连翘的手匆匆出门,行至院门口又忙吩咐宋瑞家的:“去后面跟逸风说一声。叫锦瑟也到前面来。另外,把二姑娘也请过来陪客。”
宋瑞家的忙答应着转身小跑而去。龚夫人则带着一众丫头婆子们往前面去迎接。
前厅里负责迎客的管事婆子已经请了马车之中的玉花穗下车,更有丫头奉上专门接待贵客的香茶。
龚夫人被十几名丫头婆子们簇拥着进了前厅,一眼看见端坐在椅子上安静吃茶的妙龄少女。她穿一身玫瑰色的绣花罗衫,下着珍珠白湖绉裙,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琼花,白中透红。簇黑弯长的眉毛,非画似画。一双流盼生光的眼睛荡漾着娴静优雅的风情神韵。
不认识玉花穗的人,都会以为她是个标准的大家闺秀,安静平和的时候,她就像是一泓秋水。然若是她这幅神情让锦瑟见了,肯定要背地里嘲笑她道貌岸然了。
龚夫人之前曾见过玉花穗一面,只是时隔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印象有些模糊了。于是在玉花穗站起来冲着自己微微笑的时候,迟疑的问道:“姑娘,我看你好眼熟,我们之前肯定在哪里见过的吧?”
玉花穗巧笑嫣然,微微一福身,说道:“家父现如今在武英殿供职,姓玉,小女花穗儿见过夫人。”
“哦!原来是玉姑娘!”龚夫人只觉得眼前一亮,再看玉花穗的时候,便多了几分惋惜。多好的姑娘啊,而且还是玉家的孩子。她若是能嫁给逸贤,该多好啊!只是……唉!自己当初也不知是犯了什么混,居然把这么好的一桩姻缘给错过了。不过还好,总算来得及。
心中打定了主意,龚夫人对玉花穗更多了几分热情,忙上前拉住玉花穗的手笑道:“早知道你来,我便叫家人在外边迎接了。你看看,我这儿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这茶水点心可否合你的意。”说着,又转头斥责当值的丫头:“还不去把前儿娘娘赏下来的武夷山香云雾沏一碗来给玉姑娘?这寻常的茶水哪里配给玉姑娘用?”
旁边的丫头赶紧的答应着下去。连翘知道敬妃娘娘赏下来的茶别人是找不到的,于是赶忙跟着出去冲茶。玉花穗八面玲珑的一个女子,这样的话如何听不出来?只是她不想跟这些人计较什么,于是忙笑道:“夫人太客气了。今儿我不过是受昭阳公主之托,送东西给锦瑟的。不知夫人可否请锦瑟出来,我好把东西当面交给她。”
龚夫人忙拉着玉花穗在里间的榻上落座,又拍着她的手笑道:“这是我们家的荣耀呢。我如何不肯?你安心的吃一口茶,我已经叫人去跟她说了,过一会儿她就过来了。”
玉花穗笑着点点头,在炕桌的另一边坐下。
不多时,丫头果然端了两杯香茶来,连盖碗也是前朝的斗彩官窑瓷器,一看就比之前将就了许多。
玉花穗又客气的道谢,龚夫人殷勤劝请。她也只是将茶杯举到鼻子跟前,轻轻地嗅了嗅,又浅浅的尝了一口,说道:“果然是武夷山的香雾茶。今年的贡品里一共也只有二斤多。听说皇上赏了敬妃娘娘一半,可见娘娘果然是冠宠后宫。老夫人真是好福气啊。”
龚夫人一生最得意的就是女儿做了皇上的妃子之事。这会儿听见玉花穗说这话,自然是喜笑颜开。却又谦虚的说道:“姑娘说哪里话。后宫之中乃是百花争艳的地方。皇家之事咱们做臣子的岂敢多说?至于我们家的福气,还要感谢姑娘吉言了!”
玉花穗心里鄙夷龚夫人的言行,但却不好当面讥讽。只淡然一笑,又低头品茶。
龚夫人刚要再说什么,门口便有小丫头回道:“回夫人,二姑娘来了。”
龚夫人忙道:“快叫她进来给玉姑娘见礼。”
鸾音穿一身粗心的云香色锦缎衣裙,颇有些花枝招展的样子扶着画眉的手缓步进屋,行至龚夫人跟前,先以家常之礼请安,龚夫人对她很是满意,便微笑着指着玉花穗说道:“这位就是与姑娘了。你们年纪相仿,倒是有些话说。不像我这老婆子,不管什么话都说不到你们小姑娘的心里去。”
鸾音忙转身微笑着向玉花穗福了福身,嘴里叫了一声:“玉姑娘。”
玉花穗不好坐着受礼,也忙将茶水放到一旁的炕桌上,起身还礼,轻笑着说道:“都说镇南侯府的姑娘端庄贤淑,宫里有个敬妃娘娘已经是楷模了,不想二姑娘也是这般娴静淑雅之人。镇南侯府的水土真真是养人呢。却不知锦瑟那丫头来府中这些日子,可是被熏染的有没有贤淑之气了?”
说到了锦瑟,龚夫人的心里又忐忑了几分,忙回头问服侍的人:“怎么锦瑟还没过来?莫不是有什么事情?”
门口的丫头还没回话,便听见外边有人回道:“奴婢珍珠奉我们姑娘之命过来给玉姑娘请安。”
玉花穗便笑道:“你知道我来了,还不赶紧的进来给我磕头,只在外边站着做什么?”
珍珠忙进门来,先给龚夫人福了福身,并不说话,只转身又对玉花穗福身娇笑:“奴婢见过玉姑娘,玉姑娘一向安好?”
玉花穗上前拉了她的手,很是熟络亲密的样子,笑道:“我倒是为了她才来京城的,她倒好,如今却躲起来不见人了。她怎么不来,如今架子越来越大了。回头我知跟你们大少爷算账。”
珍珠掩嘴偷笑了一下,说道:“我们姑娘身上不怎么舒服,所以不能出门。她特地叫奴婢过来给姑娘赔礼,说若是姑娘愿意,就请过去瞧瞧她呢。”
玉花穗笑道:“我来就是为了瞧她,岂有不见到她就走的道理?回头昭阳公主问起来,我也没办法回话呀。”说着,她又转头对龚夫人道:“夫人,可否容花穗儿去瞧瞧锦瑟?”
龚夫人忙道:“有何不可?鸾音陪着玉姑娘过去。我说这孩子这两天没出门呢,原来是身上不舒服。你替我去瞧瞧她,看要紧不要紧,最好还是请个太医来给她瞧瞧,小孩子家总是满不在乎,殊不知有时候小病也会耽搁成大病呢。”
鸾音心里再有不乐意,此时也只好含笑应道:“是,女儿知道了。”
玉花穗又站起身来,同龚夫人告辞,龚夫人笑道:“你们去那里说说话,我回头叫人把饭菜送过去,回头我过去同你们几个小姑娘们一起用饭,雨香榭虽然是夏天最好,但这会儿秋高气爽,那里靠着水,倒是比别处更自在些。”
玉花穗哪有心思跟她多说什么,只答应着又看了鸾音一眼,轻笑道:“二姑娘请。”
鸾音忙道:“玉姑娘请。”
二人并肩出了前厅,随着珍珠一路往后面的雨香榭去找锦瑟。
锦瑟听说玉花穗来了,又高兴又着急。高兴地是终于有个人一起玩儿了。镇南侯府的人虽多,但却没有一个能陪她玩的。叶逸风更是忙忙碌碌,有时候一整天都不回来,她一个人在家里几乎都要闷死了。
着急呢,则是因为脖子上的青紫还没完全褪下去。有的虽然已经褪了,但却留下一抹茶色的痕迹,总之还没有复原如初,那些小丫头倒还罢了,只是玉花穗那女人跟杜玉昭好了很久了,不会连这个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的。待会她看见了,必定要嘲笑一番。
想到这个,锦瑟的脸便一阵阵火辣辣的,心里又把叶逸风的祖宗八代给招呼了数十遍。
直到外边传来玉花穗娇软的指责声时,锦瑟方又拿着粉扑在自己脖子和耳边狠狠地扑了一下,转身向着门口跑去。
玉花穗笑嘻嘻的进来,看见她红红的小脸和小鹿般慌张的神色,便上前拉住她的手问道:“居然装病?快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害的你这调皮的丫头都不敢出门了,嗯?”
锦瑟刚要说话,却见后面跟进来的鸾音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便顿时收了那调皮放肆的笑容,淡淡的冲着鸾音点点头,从鼻子孔儿里哼了一声:“二姑娘。”
鸾音心里暗暗地骂道,这小贱人还真是会装,明明活蹦乱跳的,却说身体不适,看她这样子哪里像是有病的呢?若非说有病,恐怕是脑袋坏了也未可知。
心里骂的越是狠毒,鸾音脸上的笑容越是甜蜜,她上前去仔细的看了锦瑟两眼,笑道:“刚太太还说要请个太医来给你诊诊脉呢。你是哪里不舒服?早些让太医过来瞧瞧,也好让太太放心。”
锦瑟自然知道鸾音的话是说给玉花穗听的,但她依然还是很乖巧的笑了笑,拉着玉花穗说道:“我这两天真的不能出门呢,一闻见桂花的香味,这身上就痒的很。身上都抓破了几处了。真是郁闷死了呢。”
玉花穗一进来便瞧见她厚厚的铅粉下那淡淡的淤青,这会儿听了这话忙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脖子,又伸出手指去轻轻地摸了摸,害的锦瑟痒的直缩头。她却忍着笑摇头叹息:“这应该是桂花蜜的缘故了。这跟春天划开的时候大家脸上会长癣一样,回头调一点药膏用用也就好了,不要紧的。”说着,她又抬手捏了捏锦瑟胖嘟嘟的脸蛋儿,说道:“你真是长大了,知道要漂亮了,就这样还不出门儿了?”
锦瑟被玉花穗眼睛里暧昧嘲讽的眼神给看得越发的尴尬,只抬手推开她转身往里面去,轻声的嘟囔着:“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哼……”
鸾音听了这话信以为真,便回头吩咐画眉:“你去跟太太说一声,锦瑟是怕桂花花粉才不敢出门,身上并没有什么病痛。请太太放心就是了。”
画眉应声而去。鸾音也跟着玉花穗进了锦瑟的卧室里去,也不等锦瑟让座,便自己坐在窗下的矮榻上,又不露声色的打量着这屋子里的家居摆设。
她的目光从北墙上一溜儿沉檀木雕花衣橱开始,慢慢的转到东墙的雕花隔扇百和百宝阁上,然后又回到自己手边的檀木雕花小炕桌和另一边的汉白玉雕嵌珠贝的炕屏上。
粗略的看了一遍之后,心里的酸涩滋味一再上涌,暗想自己身为侯府正经的姑娘,屋子里都没有这么贵重的东西,这个死丫头真是好命,屋子里的东西每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可见叶逸风对她多好,在她身上真是舍得花钱。
锦瑟对鸾音的举动早就看在眼里,只是她此时没工夫跟这她计较。只拉着玉花穗笑问:“你这些日子在昭阳公主那里可有什么好玩儿有趣的事情,快说来给我听听。你不知道这几日真真把我闷死了。这里一点都不好玩儿。”
玉花穗笑道:“你不说公主我倒是忘了。”说着,便回头向着外边叫了一声:“玉弦,快把公主给锦瑟的东西拿进来。”
外边玉弦答应了一声,抱着一个大包袱进来了。上前去福身给锦瑟请了安之后,把包袱放在锦瑟的床上,笑道:“这是公主给姑娘的几身衣裳。公主说,这都是她之前的衣裳,现在穿着小了。却是一次也没穿过的新衣裳,都是外边孝敬来的。”
玉花穗又笑道:“公主说,你若是嫌弃这衣裳手工粗糙,就给你的丫头穿。”
鸾音本来听见玉弦说昭阳公主把自己的新衣裳给锦瑟穿,心里便已经很不是滋味。后又听见玉花穗的话之后,心里越发的愤恨命运的不公来。
锦瑟笑着说道:“公主真是客气。她还想着那次我借她衣裳穿的事情呢。”说着,她已经把包袱打开,看里面竟是四身簇新的衣裳。全是贡品衣料,暗花宫缎,素面棉缎,织锦贡缎,还有一件是雪白的狐皮鹤氅,那尺寸倒是略小,正合着锦瑟的身段。
锦瑟很是高兴,先把那件鹤氅拿起来抖开,从床上站起来交给玉弦,玉弦便披在她的身上,又转过去把脖子里的闪金宫绦系了个蝴蝶结,左右打量了一番,方笑道:“姑娘快看,姑娘穿着真的很合适,这鹤氅简直就是量身定做的呢。”
玉花穗笑道:“这可是北胡新国主之前还是王子的时候进贡来的一件衣裳。别的不说,只这玉色狐狸的皮毛就是千金难买。若不是公主不喜欢耶律王子的为人,这鹤氅也不会崭新的放了三年。今儿倒是便宜了这丫头,原本我是很想要的,无奈却穿着小了。你说这北胡王爷真是小气。这皮毛的衣裳又不能年年换新的,他怎么就不做的大一点,若是大一些,这件鹤氅可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