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原鹰通因这突如其来的拥抱微微怔了一下,很快就从这种举动中明白了雪姬遭遇过什么,温柔地轻拍着她的背,轻声说:“如果有什么不开心的话,雪姬都可以告诉我。虽然我未必能帮上忙……但是,我也不会看着自己的妹妹受委屈而无动于衷。”
“兄长多虑了,谁能让我受委屈。”
江雪已经调整好了心情,松开手退开两步,笑嘻嘻地抬头。
藤原鹰通耳朵还有些红,不过还是很认真地说:“如果有烦恼的事,或是需要帮助,雪姬可以随时来找我。”
江雪素来很能得寸进尺,笑着问:“即使在兄长忙于职务的时候也可以吗?”
“任何时候都可以。”藤原鹰通郑重地说,“对我来说,没有比雪姬更加优先的事。”
江雪心满意足地笑着点头应道:“好。”
她也下定了决心,下次再去见麻仓叶王的时候,管他见不见面,都是最后一次尝试了——哼,她又不是追不到其他人!喜欢她的人多着呢!哼!
藤原鹰通悄悄观察着江雪的脸色,见她再没有最开始的郁色才稍微安心了,将她送到门口,临走的时候对源赖久叮嘱几句。
此时江雪则抱着胡琴在想“最后一曲”了,满怀恶意地在这里随手拨奏《南柯一梦》的前奏。
《南柯一梦》和《一枕黄粱》同样都是乐术九章中的曲目。
在文人的理解中,这两个词估计含义很是相近,但是,在高山流水馆的乐谱之中,这两首曲子截然不同,不仅仅是曲调的不同,而是基调的不同。
相较于《一枕黄粱》归属的“悲”,《南柯一梦》这一曲属于“乐”,它更多的是一种看破世情的解脱,而非得而复失的大喜大悲,因此在表现手法上也尽可以更加恣意欢快一些,不像《一枕黄粱》那样需要演绎层次极端复杂的情感。
两个成语的典故也很相似,同样都是在梦中经历过极端的美好,不过后续的故事在口口相传中出现了差异,在高山流水馆的传说中,南柯一梦的主人公之后看破了世情选择出家,而一枕黄粱的主人公则因为无法忘记梦中的辉煌最终走上了绝路——而其他地方也有传说一枕黄粱的后续同样是出家,但那也是旁人家的故事了——高山流水的乐师创作的乐谱不会更改,《一枕黄粱》的基调永远定在了“悲”。
沉沦和解脱,绝望和超脱——这就是这两首乐曲的不同。
江雪要以这首曲子作为最后的试探,也一并作为告别,至于对方能不能听得懂——管他呢。
第一乐师的独奏,有人能听这么多次,都该去烧高香。
三天后的傍晚,江雪在夕阳漫天的时候敲开了麻仓家的大门。
麻仓叶王见到江雪后愣了一会儿,疑惑地说:“雪姬今日似乎非常高兴?”
“是啊。”江雪发自内心地感到轻松,拎着胡琴进了门,“打扰了,麻仓君。”
头一回她喊习惯了差点忘了改口,“叶王”的第一个音都出了口,强行凹回“麻仓”,那时候麻仓叶王的脸色也挺奇妙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平安京的人对于别人怎么称呼自己非常介意,所以非常敏感。
麻仓叶王侧身让开路来,等江雪进去了才关上门,看着她格外轻快的步伐,不禁皱起了眉。
心声几乎是静止的,只有止不住的欢快的气息洋溢着。
前几天的事情……她一点都不在意?
江雪当然无法知道这个别扭的阴阳师又在思考什么,熟门熟路地摸到了后院,在院中的石凳上坐下,看看晚霞正绚烂,心道时间正好。
“麻仓君,抱歉又来打扰了,有一首曲子,我非常想让你听,如果不反对的话,我就开始了?”
麻仓叶王坐在回廊中,伸手做出“请”的姿态。
他心中的疑惑越发增多,因为雪姬的心声和之前完全不同了。
不同于过去几个月每一次都清晰到仿佛在耳边呢喃的“我喜欢你”,现在她的心里只有着音符,与几乎满溢出来的离别之意。
江雪自顾自地演奏着,《南柯一梦》对于她来说太过简单,根本无需思考,也无需刻意炫技,只要按照乐谱如实演奏就足够。
准确来说,在乐术九章之中,“喜怒哀乐惊恐悲忧思”虽然各成一章,但乐馆之中也公认九章难度不同,“乐”与“思”都是公认的简单,因为这是常人最容易接触到的两种情感。
对于高山流水的乐师而言,越是深刻体会过的感情越容易演绎,而大喜大悲、惊怒哀痛,如果不是有相应的经历,很难品出个中三味。哪怕同样是“喜”与“悲”,“洞房花烛夜”与“金榜题名时”不同,“物是人非”与“国破山河在”不同。因为每个乐师的人生经历不同,品尝过的情感也就不同,他们的乐声之中会寄托表现出的意境也就不同,因而会出现个人擅长风格不同,有人以小见大,有人以大博小。
江雪最擅长的是“悲”,最得意的曲目也全部出自“悲”之章,但这不代表她其他八章乐曲就学的差了。《南柯一梦》这种同时具备传奇神怪和绮丽梦幻色彩的故事是乐师必学的,在高山流水之中,几乎所有人会演奏的第一首长篇曲目就是《南柯一梦》。
江雪一面演奏着,一面回想了过去学艺的日子,最初的笨拙在重离恩师的指导下很快消失了,江重离带着她走进了乐师的世界,看到了一方新的天地,她有了师父,有了同门师兄师姐师弟师妹,也有了对手,有了敌人——那就像是一个永不醒来的美梦,那就是她的南柯一梦。
梦醒来的时候,她选择了继续作“江雪”,她要比南柯一梦故事之中的主人公幸福的多,因为她的音乐就是那个梦存在过的证据,她从梦中醒来,但依然有着可以握在掌心的真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