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从赵湄站起身来向皇上请求赐婚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皇上掀了桌子扬长而去为止,容昭便一直关注着叶氏的神情。他甚至并不在乎赵湄说了什么,更不在乎赵沐起身打乱了赵湄的好事,连同他发现姐姐容悦裙子下的血也是从叶氏惊慌的眼神中。
当他看见叶氏看自己的时候眼中尽是责备之色时,他的心就像是坠入了万丈冰渊,那种彻骨的冷无法形容。
后来顾明轩找到自己并把自己带出皇宫送到这桃花别院里,又央求了顾忱日夜相伴。容昭冷冰的心总算是得到一丝温暖,然而在这之余他更加固执的想知道自己的母亲——那个曾经把生死荣辱都赌在自己身上的骨肉至亲此时此刻是怎么想?会怎么做?所以这两天的时间里他一直闷声不语,便是在心里一遍一遍的演绎着叶氏出现时的情景。
“惜之,你母亲来了。”顾忱走到容昭跟前,小声说道。
站在顾忱身后的叶氏听到这话,忍不住全身一震——顾忱居然叫容昭为‘惜之’?
容昭倒是对顾忱这样叫自己早就习惯了,自从赵沐在国子监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表字之后,顾忱,谢宜还有徐坚等人便一直这样叫自己,他早就没什么感觉了。
“顾兄,我想跟母亲单独说会儿话。”容昭依然坐在暖炕上,抬头看着顾忱。
“好。”顾忱看着容昭布满血丝的眼睛,轻声叹了口气,又不放心的劝着叶氏:“他这两天都没合眼,夫人有话要好好说。没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多谢顾公子。”叶氏依然不忘跟顾忱客气。
“夫人不必客气。”顾忱点了点头,又看了容昭一眼转身出去了。
叶氏看着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容昭,先是长叹一口气,然后上前去坐在暖炕边上,说道:“昭儿,你跟我回西凉去吧。”
容昭听了这话颇为意外,忍不住抬眼看着叶氏。
“这京城乃是非之地,我们就不要在此多家逗留了。你跟娘回西凉去,那里天高皇帝远,倒是可以活得自在一些。”叶氏叹道。
“回到西凉城就真的能活得自在吗?你能放得下这上京城的富贵荣华?你能放得下姐姐?”容昭反问。
“这富贵荣华之下是多少尔虞我诈为娘又岂能不知?其实我早就累了,无非是放不下你跟你姐姐罢了。如今你姐姐有了皇子,在后宫之中至少可有立足之地。现如今为娘最放不下的就是你了。”叶氏说道。
容昭听了这话,心里不由得泛起一阵酸楚,一时别开视线,倔强的说道:“我不回西凉。我好不容易从那个地方出来了,我要过我自己想要的日子,绝不回去。”
“你这孩子,你为何非要跟为娘作对呢?我说往东,你偏要往西……是,那件事情是为娘对不起你。让你受了这么多年的苦是为娘不对。可你如今经历了一翻风雨也应该明白,为娘也是迫不得已啊!若不如此,你我母子恐怕早就化为一抔黄土了!”叶氏说着,也忍不住落下了眼泪。
“你的苦楚我知道。”容昭缓缓地闭了闭眼睛,咬牙坚持道,“但我就是不想回西凉去了。如今姐姐已经成了皇妃,你也算是有了依靠。有没有我这个给你添乱的儿子已经不重要了。你若是能念在这十多年我为你不男不女苦苦支撑的份上,就放我离开吧。”
“你……你这孩子!你要去哪里?”叶氏惊骇的看着容昭,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我最担心的原本是姐姐,但现在姐姐身边有你在,又有小皇子。想来应该可保一生平安了。而我只想清清静静的一个人。”容昭说道。
“不行!”叶氏断然道,“我不准许!”
“你为什么不准许?”容昭悲凉的看着叶氏,不管怎么说,自己这具身体跟眼前这个妇人也是血肉相连的母子,他怎么也搞不懂为什么同样是母子,别人的母亲可以对孩子付出一切,而自己这个母亲却一直想在自己的身上得到一切……
“你现在还是靖西候世子的身份,你的一举一动都牵扯到整个靖西候府。你的父亲也不会准许你这样做的。”叶氏皱眉说道。
“呵!”容昭忍不住笑着撇开了脸,看着精致的雕花窗棂平复了一下心情才又转回头来看着叶氏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上一道奏折,请求陛下削去我这个世子的名头。反正你现在有了一个女儿做皇妃,大概也不需要一个世子了。”
叶氏一听这话立刻变了颜色,忙道:“不许你胡闹!你就算不顾及我,也要顾及你的姐姐!”
“姐姐啊……”容昭想起容悦,想起跪在皇上脚边的容悦以及秋香色裙子下面慢慢渗出来的血渍,顿觉一阵阵心疼。
看容昭的神色,叶氏知道他心软了,于是劝道:“昭儿啊!人生有些事情是逃不掉的。即便你去江南游玩又怎么样?难道你能真的撇开这里的一切?真的能撇开容家?昭儿,别耍小孩子脾气了,在这上京城生活了将近一年的时间,难道你还没看懂这个世道吗?”
容昭知道叶氏说的是事实,在这样的世道之中,他不可能撇开这里的一切真正潇洒的浪迹天涯,更何况刚刚一想到真的离开,他的心里立刻闪出赵沐的脸,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盯着自己看,仿佛有说不完的情深。虽然就如今这种状况,他真的是谁都不想见,谁都不想理会,但真正要离开,他肚子里的那股勇气只怕还不够。于是轻叹一声,无奈的说道:“你且容我安静几天吧,我要好好地想一想。”
“你要继续住在这里吗?”叶氏问。
“不然呢?跟你去叶慎之家?”容昭反问。
“好吧,顾家的别院的确比你堂舅家更清净,更适合现在的你居住。不过这里毕竟是朋友家,也不适合长久居住。你若是不想跟我回西凉,我会在京城里买一座宅子给你。别忘了你是我容家的男人,你要鼎立门楣,不要一直依附在别人家。”
“容家的男人……”容昭低声呢喃着这五个字,唇角弯起嘲讽的笑。
叶氏伸手去摸了摸容昭的脸颊,然后按在他单薄的肩膀上,沉声说道:“是,容家的男人。”
容昭冷笑一声没再说话。叶氏则定定的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叶氏一走,容昭就立刻起身去找顾忱,刚走到前院会客厅后面的廊檐下,便听见了争吵声。
“安平公主,这里是我顾家的私宅,即便你贵为公主,没有陛下的旨意也不能私闯。还请你的人都到外面去候着。”顾忱一番往日的温润谦和,声音里压着火气。
赵湄的火气更大,高声嚷道:“顾忱,你把容昭交出来,我的人便都撤出去。”
“安平公主,你凭什么以这种方式来找容昭?容昭一不是囚犯,二不是你的什么人。请恕在下实难从命。”顾忱冷声说道。
赵湄不依不饶的说道:“顾忱,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妹妹也喜欢容昭。否则那天你们兄妹不会着急把容昭带出宫……好了,不要这么多废话!你赶紧把容昭交出来!”
“安平公主。”容昭推开会客厅的后门进去,冰冷的声音夹裹寒烈的冷风。
“容昭!”赵湄看见容昭立刻转身跑过来,抓住容昭的手上下左右仔细的打量着他,皱眉叹道:“你怎么这么憔悴啊!”
“你说呢?”容昭用力把手从赵湄的手里挣脱出来,“容昭现在尴尬的处境,还不都是摆公主所赐吗?”
“这不怪我!是三皇兄……”赵湄皱眉辩解。
容昭不等她说完便冷声打断:“公主!若不是你忽然求皇上赐婚,睿王怎么可能横生枝节呢?”
“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啊!”赵湄瞪着大眼睛认真的说道。
“是,我知道你真心喜欢我。所以我谢谢你。”容昭也极其认真的看着赵湄,不等她说话又继续说道:“但是安平公主你知道吗?你的喜欢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因为我不喜欢你,一生很长,我不想娶一个我不喜欢的女子煎熬一生。”容昭专门用了“煎熬”两个字,让赵湄听得变了脸色。
“容昭,跟我在一起,你会觉得煎熬?!”赵湄不可思议的看着容昭,“我……我怎么,之前我们在一起相处不是很快乐吗?!难道你跟三皇兄在一起就是幸福吗?!”
“我跟谁在一起幸不幸福那是我的事情。我只知道我的余生不愿与你一起过。而且,你再强,也只是个女子。一个女子应该嫁给一个喜欢自己的男子才会幸福,否则即便你是公主,也不会开心快乐。安平公主,如果之前臣跟你之间的那些玩笑让你产生了误会,臣在这里向你道歉。”容昭说完,把袍角一撩直接跪在赵湄的跟前。
赵湄惶然往后退了两步,低头看着跪在脚下的容昭,忽然间发现这个人真的很瘦,那消瘦的肩膀似乎一压就会断,让人心疼。
一直旁观的顾忱无奈的叹了口气转过身去,跪在地上以额触地的容昭让他不忍心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