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沐一路冷着脸回到修远堂,进门后便反手把房门“咣”的一声关上,连随后跟来的宋嬷嬷也吃了个闭门羹。
“王爷?”宋嬷嬷敲了敲房门。
“滚。”赵沐低声喝道。
“……”宋嬷嬷无奈的叹了口气,默默地滚了。
赵沐听见外面没了动静才缓缓地吐了一口气,颓然走进里间靠在榻上,伸手抓过一个靠枕抱在怀里,缓缓地弯下了腰。
自小到大,赵沐从没如此对过一个人。他身边的人都是以他为中心,都是为了他可以肝脑涂地奋不顾身的人,就连萧云欣那样的娇娇女在他面前也都是陪着小心看着他的脸色说话。
他睿王乃是天之骄子,什么时候看过别人的脸色,求过别人喜欢?!
可是,老天就是这么公平,这世间的滋味非要让你尝个遍!
容昭这个人,自己那么喜欢她,喜欢到想把所有好的东西都捧到他面前只为博她一笑。为了她甚至不惜跟母亲抵抗,要毁了自小定下来的婚约,只是因为想让她甘心留在自己身边,给她一片安稳的天空让她肆意的活着。
赵沐觉得,自己这辈子已然如此,帝王路上明刀暗箭他不惧,血雨腥风他不惧,哪怕蚀骨断筋都无所谓,反正他已经死过一次,这世上的事情再无任何可挡他的路。他只想自己喜欢的人有一个明媚的人生,他只想看见她在自己的怀里开心的笑。
可是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一件残酷的事实——她喜欢的人不是自己。
他那么喜欢她,可她喜欢的是别人!
赵沐只觉得胸口里养着一只虫,在一口一口啃噬他的心,疼痛倒成了其次,重要的是心口的那个地方多了个洞,空空的,透风撒气,破败凋零。
心痛。
比心疼更难捱的是那种无边无际的空。
赵沐抱着靠枕歪在榻上一动不动直到天亮。
……
睿王病了。
整个睿王府都慌了。
容昭第二天一早就听见消息,说萧大人来了,还带着太医院的四个太医。
梅若急匆匆的进来,悄声问容昭:“公子,您昨天到底跟睿王怎么了呀?萧大人都要疯了!睿王爷今天一早高热昏迷,太医用针灸,艾灸,什么推拿,擦洗的办法都用了,可他就是醒不过来,身上的高热也不退。还有,宋嬷嬷因为没照顾好王爷,被萧大人打了二十板子,这会儿在屋里趴着哼哼呢!”
容昭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不是吧?宋嬷嬷那一把年纪吃二十板子,老命还有吗?”
“哎呀!公子,奴婢觉得您还是赶紧的去看看吧。”梅若皱眉劝道。
容昭无奈的苦笑:“这个人,看上去挺坚强的呀,怎么会如此不堪一击。”
“公子,伤人可没您这种伤法的!”梅若都看不下去了。
“好好,我去看看他!”容昭起身换了衣服往外走,又摇头叹道:“你们这些丫头们一个个吃里扒外,见了睿王就忘了本公子了!”
梅若扁了扁嘴,小声嘟囔道:“本来就是您太无情了些。”
“傻丫头,你家公子是个有责任心的人!”容昭看着外边阴沉沉的天空,无奈的叹息。
连梅若都觉得自己应该接受赵沐的好,可容昭心里却一直以为,不能给对方幸福就不要给对方留希望。到现在他反而觉得赵沐娶萧云欣挺好,至少萧云欣有个正常的身份,可以名正言顺的做睿王妃替赵沐打点府中上下。自己能做什么?且不说自己不学无术连如何做女人都不懂更别说搭理府内乱七八糟的这些事儿,就单只身份这一层,就是害死人不偿命。
何苦呢!赵沐一边往修远堂走一边想着。
容昭到修远堂的时候萧正时正朝着一院子的下人发脾气,修远堂当值的丫鬟婆子小厮们一个个儿都避猫鼠一样垂手侍立。
“萧大人。”容昭朝着萧正时躬身行礼。
萧正时看见容昭,脸上的怒气顿时小了些,叹道:“你来的正好,快去瞧瞧睿王的病可有蹊跷。”
“好,萧大人也消消气。”容昭应道。
“唉!这些不中用的东西!”萧正时恨恨的扫了众人一眼,一会袖子让众人都散了,自己则同容昭一起进里面去瞧赵沐。
卧房里,一个老太医正在给赵沐施针,其他几个太医都站在旁边看着。容昭也不便多说,只等了一刻钟的工夫,等老太医把银针从赵沐的手腕上取下来之后,上前探视。
太医们见一位华服少年近前来给睿王诊脉,一时都诧异的看萧正时。萧正时捻着胡子说道:“这是容世子,自幼在西疆长大,懂得些许医术。睿王一直深信他。几位,请到外面奉茶吧。”
“大人请。”为首的太医拱了拱手,随着萧正时去外面说话了。
容昭对毒有研究,对病理却极其平常。此番诊脉确定赵沐是病而非中毒,便叹了口气说道:“并非中毒,我是爱莫能助了。”
梅若着急的说道:“若非中毒,那为何几个太医都束手无策?”
容昭想了想,说道:“想来他是因为昨日淋了雨,又跟自己生了一夜的闷气才这样的,老中医那一套疏散的方子都极其缓慢,所谓病去如抽丝,为何?就是药力达不到。”
“公子想想办法吧,王爷看上去好可怜。”梅若小声劝道。
容昭嗤笑,心想不过是一场伤风而已,哪里就可怜了。却听见床榻上赵沐呢喃着叫了一声:“容昭。”
“嗯?”容昭应了一声转身看过去,却见赵沐依然沉沉的睡着。
梅若立刻眼泪汪汪起来,轻轻推了推容昭,说道:“公子听见了吧?”
“听见了听见了听见了!我又不是聋子!”容昭本来就心烦,被梅若一推心里更烦。
“公子,想想办法吧。”梅若又催。
“行,想办法。”容昭心想不就是一支退热药么,这点东西对本公子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你回去找紫姬,拿速效退热散来。”
“嗳!”梅若答应了一声,欢快的去了。
容昭看着她的背影笑骂了一句:“死丫头成叛徒了!”
速效退热散是容昭专门做的一种退烧药,从几种植物中提炼了十几次,药效自然比那些退热的汤药强十几倍,一小汤匙给赵沐喂进去,又给他喝大量的白开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便是一身透汗,始终不降的高热也随之退了下来。
太医院的太医见状,连声称赞,问容昭这是何等神药竟如此神奇。
容昭苦笑道:“并无神奇之处,只不过这一小汤匙的药量是从太医们所用的退热汤药的二十倍。”
“嗬!这怎么可能!”太医好笑的摇头,明明只是一汤匙,他们喂孩子的药也不止这些。
“诸位大人们切莫不信,这的确是真的。这药太烈,所以只能酌情使用,使用不当会伤身的。”容昭也懒得多解释。
高热一退,赵沐也清醒了几分,因躺在床上看着跟前的容昭,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高兴的是她会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出手相救,说明自己在她心中还是有一定的位置。酸楚的是也仅仅是在自己生病的时候她才会主动出现在跟前,若非生病,她只怕看都不会多看自己一眼。
外边有说话的声音,赵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门帘声响,萧正时和萧珩以及萧云欣三个人进了卧室。
“萧大人。萧公子。”容昭上前打招呼,然后顺便把病床上的那位交付给萧正时,“王爷高热已退,这里没什么事情我先回去了。”
“还是多亏了你。”萧正时感慨道,“王爷这身体真是三灾八难!”
萧云欣忙道:“女儿去观音庙替表哥求了平安符来,说是要悬挂在卧榻之上,七七四十九日,病魔灾祸便全都消了。”
“嗯,汤药不可少,鬼神之说也不可不信。赶紧的把平安符都挂系上吧。”萧正时忙道。
容昭看萧云欣欢喜的忙活,自己则笑了笑朝着萧正时微微颔首,默默地带着梅若走了。
这回,梅若一路都没说什么,回到蘅院便见紫姬在院子里逗血点儿,梅若凑上去不满的嘟囔道:“从没见公子受过这等窝囊气呢。”
紫姬忙问:“是怎么了?”
梅若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进屋的容昭,小声说道:“公子明明喜欢睿王爷,可是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萧姑娘在睿王爷面前献殷勤。睿王爷明明喜欢公子,却也对萧大人一家虚与委蛇……想想这些事儿真是憋屈死了。”
“你呀,怎么越活越回去了?”紫姬小声劝道,“公子这等身份,如何去跟萧姑娘争风吃醋?”
“可睿王爷明明喜欢的是咱们家……”
“咱们家,公,子。”紫姬接过梅若的话来,加重了口气,“即便是公开喜欢,他们两个之间也只能是分桃断袖!那萧姑娘依然是正室王妃!你见过哪个王爷喜欢男人还明目张胆把男人立为王妃的?”
“……”梅若顿时语塞。
“你们两个!进来!”
容昭的声音从打开的窗户传来打断了二人的窃窃私语,两个人再不敢废话,赶紧的进屋里去了。
屋子里一如既往的安静,没有焚香,更没有任何花卉装饰,唯有一盏清茶默默地散发着淡香。
容昭端坐在榻上看着面前的两个人,缓缓地说道:“紫姬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现在呢,本公子有两件事情要你们去做。”
“请公子吩咐。”紫姬忙欠身道。
“赵海被皇上给发配的北疆去督军的事情你应该听说了,我已经叫人打听清楚他是在三日后出发。”容昭说着,眼神中迸射几分阴冷,“对于这一对父子,我们早就吃尽了他们给的苦头。所以这一次,我不想他平安到北疆。”
“太好了,公子终于准许奴婢出手了。”紫姬的眼神中也闪过几分阴狠,这几天她一直想要报仇容昭一直压着她不让她出睿王府的大门,然而每天就在这院子里混吃等死心里实在难受。
容昭轻笑道:“你出手要讲究个轻重,我不要他那么快死,我要用他做诱饵把他们背后那个懂毒的人引出来。”
“是,奴婢知道。”紫姬一脸的兴奋。
“务必谨慎小心,你的身份已经暴漏了,我相信睿王府周围布满了眼线等着你呢。”容昭不放心的叮嘱。
紫姬自信一笑,说道:“公子放心,奴婢的易容术也不是白操练的。”
“让盛穹跟着帮你,你们小心应对,这次行动不求有多大的响应。越是无声无息越好,但绝不能失手。”
“多谢公子,奴婢明白,奴婢这就去准备。”紫姬说完便急匆匆的出去了。
容昭这才看着梅若,轻声叹了口气,皱眉道:“我想进宫去看看姐姐。”
“奴婢去跟宋嬷嬷说说?”梅若问。
容昭摇了摇头,说道:“我不想通过德妃进宫。你悄悄地出去一趟,去祭奠一下周岳亭。”
“奴婢明白了。”梅若应了一声,起身出去。
打发走了紫姬和梅若,容昭靠在枕上默默地从心里盘算着新的计划。
进京以来,一些事情在他的谋算之中,一些事情不在。但不管在不在谋算之中他都没有惧怕更没有惊慌,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不管是平南王一党还是周皇后和简王等人,他们都有欲望,都有目的,从而也都有软肋。唯有赵沐这份突如其来的感情让他无所适从。
赵沐的真诚和执着容昭看在眼里,然而他却不能接受。
梅若不理解,是因为梅若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个姑娘家,对于任何一个贵族姑娘,赵沐都是头等好的选择——论外貌他貌比潘安玉树临风,论才学他学贯古今满腹经纶,论人品他以德服人谦和有礼……这么好的人还是皇子,嫁给他说不定将来还能母仪天下做最尊贵的女人可以跟他一起睥睨天下!谁不乐意?谁不乐意那是傻瓜。
然而旁人可以,容昭却知道自己,就算是有十万个乐意在心里装着,也还有十万零一个理由让他拒绝。
原本还想着可以跟他并肩一起把那些该死的人都送进地狱里去呢,现在好了,不用想了。经此一事,两个人以后必然要各走各的阳关道,各闯各的独木桥了。
容昭一个人坐在这里胡思乱想,修远堂那边赵沐的卧房里却是热闹的很。
萧云欣从观音寺请了七个灵符来,一个一个用红丝线系了挂在赵沐的床帐之上,看上去很是喜庆。且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滑稽感。
萧正时的目光从平安符上一一扫过,不由得微微皱了皱眉头,吩咐女儿:“收拾好了就家去吧。”
“父亲,宋嬷嬷这会儿身上不方便没办法照顾表哥起居,表哥病的这么重,身边没有个人怎么能行呢?女儿想留下来照顾表哥。”萧云欣坚持不走。
“男女大防,你们是表兄妹不假,但也要守礼才是。”萧正时不悦的说道。
“父亲说的道理女儿自然知道。然而古人有云,事急从权。现在表哥身体需要有可靠地人在身边照顾,而宋嬷嬷又起不了床,女儿身为表哥的未婚妻在旁边照顾几日也是应当的。父亲若是不放心,便叫大哥或者二哥在此陪着就是了。”这番话萧云欣在肚子里滚了好几遍,就等着此时说出来给萧正时听呢。
果然,萧正时听了这些话之后便没再反驳,只叮嘱旁边的儿子:“你也留下来照顾一下。”
萧珩忙躬身领命,当晚便跟萧云欣兄妹二人一起住在了修远堂。
这一晚,赵沐不胜其烦。
萧云欣精力旺盛到极致,一夜守在床边不睡,时不时的牵一牵被角或者摸一摸赵沐的额头,见他睁开眼睛就问要不要喝水,见他闭上眼睛就说表哥你好好睡……
原来,被不喜欢的人过度关心是这等的不舒服。赵沐默默地感慨,是不是之前自己在容昭面前也像萧云欣这会儿对待自己?他是不是厌烦自己也像自己厌烦萧云欣一样呢?
赵沐一夜都没好好睡,翻来覆去的想这件事情,越想便越觉得自己之前真是蠢,总觉得喜欢一个人就要对他千般好,却从来没想过人家是否喜欢,是否接受。
萧云欣守了赵沐一夜,只在天亮时稍微打了个盹儿,一个瞌睡醒来发现赵沐已经熟睡,她便悄悄起身出去洗了个脸便亲自去小厨房查看药饵补汤去了。
却说梅若换了一身素服走了一趟周家,打着靖西候世子的名头轻而易举的见到了赵湄和谨妃。几句话便点名了来意,周家在这个时候是多么渴望有外来的力量协助,所以谨妃一听梅若的话当即便叫赵湄回宫跟皇后回禀此事。
周皇后这几天坐镇中宫冷眼瞧着大事接二连三的发生,心里也早就按耐不住。京兆府衙失火的事情对她来说已经十分震惊,卫长宁死在平南王府的事情更让她彻夜难眠。肃王赵润和平南王赵烈之间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关系,让周皇后思来想去都不敢妄下断言。
当然,这几天皇宫之中被震撼到不能安眠的也不只是凤阳宫这一处,皇上在乾元殿内更是火大的很。卫长宁提着兵器独闯平南王府本身就是大罪,然而赵烈更是有恃无恐直接在自己的府中杀了卫长宁,这让整个卫家都炸了窝,卫承一身孝服进宫请命要为父报仇,皇上命人把他挡在太极门外,这小子就一根筋跪在那里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