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勋对着外孙又是另一幅嘴脸,顿时笑道:“小刀可比你三舅舅省心的多,现在他还不知道错……”
杨渊脾气很好的,很少能有让他头疼的事,这会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又捂着肚子道:“爹,我肚子疼,先出去了……”
小刀瞪大眼睛看着杨渊的肚子,赶紧抱住杨勋的脖子:“外公,你不生我的气吧?”
杨渊回头瞪他:小没良心的。
从屋里出来了,杨渊吁出一口长气,琢磨自己的心事,得想个办法才是。
出了这院子,川芎过来寻他,有些鬼祟的道:“公子,四公子来了,就在门口。”
杨渊眉头微蹙,有些狐疑:“四弟回来了?”
这几年他也没有回来过,现在不知道有什么事。
“四公子没有进来,说有事要找姑爷。”
杨渊“哦”了一声,“去瞧瞧。”连爹都不来见,这四弟,还真是……
几年的隔膜,当初的兄弟之情也疏远了许多。
杨渊面上有些黯然,抬脚往赵蛮的院子而去,四弟找赵蛮能有什么事,多半是找淼淼的,现在淼淼也不能出门去见他,还是得进来。
果不其然,他到了门口,听见屋里传来杨灏的声音。
“……婆婆想来见你最后一面,她熬不了几日了,有些话想要当面跟你说,她说不说了走的不安心……”
杨渊径自推门而入,杨灏听到响动回头来看,见到他,很是尴尬,声音极低的喊了一声:“三哥。”
三哥极厌恶余家,他是知道的,三哥对余家做的,他也猜得出来。
这几年三哥也去过汴京,他偶然见过一回,却又匆匆错过去了。
杨渊倒是冲他笑了笑,让人如沐春风:“四弟回来了。”
短短五个字,让杨灏神色一松,即刻眼眶有些发热,想要说什么,杨渊已经走近了,拍了拍他的肩头:“一会去看看爹。”
杨灏“嗯”了一声,有些哽咽。
杨渊补了一句:“都过去了。”
是该过去了,他出着气,出着出着就有些变了味道。
说这话的时候,他脑子里浮现余家的那只小辣椒,居然敢唾他,还指着他骂“欺负女人的无耻混蛋”。
她还有理了!就兴她们家欺负人,不许报复了。
诅咒他杨渊坏人姻缘,活该一辈子找不到女人,有了妻子也劳燕分飞,戴绿帽,孤老一世。
想起来这事,杨渊勾了勾唇角,心里重重的一哼,就让她自己打自己的脸去,自己诅咒自己,年底了还带不回来,就扛她回来,反正他也是欺负女人的无耻混蛋。
罢了、罢了。
杨灏不知道杨渊心里想了这么许多了,但是这句话也叫他彻底的松快下来,三哥说都过去了,那就是真的都过去了。
他眨了眨有些泛红的眼睛,又看向余淼淼,余淼淼道:“婆婆现在在哪里?”
想起颜氏,余淼淼心中也满是感慨,她还记得颜氏说将她当儿郎教养的事情,一晃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当初颜氏的身体还很硬朗,可也是有了春秋的人,又被连番的打击之下,这才......
杨灏道:“已经到了播州。”
余淼淼大吃一惊,“怎么……”
上了岁数,还奔波过来,这还真是!
转念间又想到了,颜氏是想彻底的解决了这个疙瘩吧,这几年大家互不联系,也算是摆明了态度,她悠悠一叹:“我是晚辈,原本该是我去见她的,反累的婆婆如此。”
杨灏摆手无言。
余淼淼问了他们落脚的地方,只是今天她已经有些乏了,精力实在是不济,只能约了明日去见,颜氏想要上门来,余淼淼哪里肯,怎么说颜氏也是长辈,养了她十六年。
商定之后,杨灏随杨渊出去见杨家其他人了,已经进了家门,自然是惊动了旁人了。
人走了,赵蛮关了门,将余淼淼抱在床上,拉上了帘子,见她已经闭上眼睛睡去了,他也爬了上去,揽住她的腰,密密实实的贴着她,也跟着歇下。
第二日,赵蛮陪余淼淼去见了颜氏。
屋内的人都出去了,只剩下余淼淼,颜氏打着精神问她:“你是哪里来的孤鬼?你把我孙女弄到哪去了?”眼神浑浊,却眨也不眨的看着她。
余淼淼看着颜氏,心里叹道,果真是这事。
她在颜氏床沿边上坐下来,握住她干巴如树枝的手,用力的握了握,凑在她耳边道:“婆婆,你还能认出我来么?我是淼儿,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
她快速的说完,又直起身来,撅着嘴往上吹了吹刚才因为俯身而耷拉下来的一缕发丝,动作自然流畅,颜氏眼睛瞪大。
余淼淼冲她笑了笑,小声的道:“婆婆,那天在江夏的江口我就回来了,水里有个漩涡,将那孤鬼带走了,还带走了李家四爷,女真的大皇,那件事传得沸沸扬扬,你听说了么?我真的回来了,不会再走了。”
颜氏仔细盯着她的眼睛,想要看出她是不是撒谎,余淼淼眨了眨眼睛,颜氏也迷糊了,她记得她的孙女儿爱吹自己的头发,这是她习惯的小动作,她笑的时候喜欢瞪大眼睛,那孤鬼则是眉眼弯弯。
她已经快死了,知道她亏欠了的淼儿回来了,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何况就算是淼儿没有回来,她也没有办法,虽然后来那个孤鬼对她们余家也不错,治好了杨灏,汴京之变还指点着送走了蕙娘,她厉害,比淼儿厉害。
可是她们余家抱来的不是她,既然要还给杨家,肯定得还个一模一样的,不然还是欠下杨家的债,她要死了,等到了地底下,也能少一桩罪过。
“淼儿,婆婆欠了你的,余家欠了你的,婆婆不后悔,以后……下辈子我还当牛做马还给你……”
余淼淼在房间里一刻钟,颜氏闭上眼睛安静的去了。
她平静的从房间里出来,“婆婆走了。”
余家人早就开始垂泪了,这会闻言站起来,都纷纷的进屋去了。
余淼淼没有再回头,只觉得有些累,赵蛮过来扶她,她埋进赵蛮怀里,抱着他瘦劲的腰:“七郎……”
赵蛮顺势抱着她:“怎么了?淼淼伤心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
余淼淼“唔”了一声。
还是有人想要留着她不放,不管她是什么孤魂野鬼。
有人爱有人恨,有人喜也有人厌,来还一些人的债,又欠下一些新的债,这辈子都还不了了,佛家说的因果循环大抵就是如此吧。
“累了吗?”赵蛮问她。
她点了点头:“嗯。”
他直接将她抱起来,她搂着这辈子的债主,任由他将自己送进屋外的软轿里。
透过轿帘视线跟他触碰在一起,看他担忧的瞧过来,她想,她还是安心的还以前的债吧,把赵蛮这一瓢祸水给收下了,好好爱他,心疼他,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了。
余淼淼彻底痊愈已经是一年后了。
又是春暖花开的时候,她去看跳花节的盛宴,碰见常初心,余淼淼下意识的抓紧赵蛮,等着她来拿话刺自己,那年常初心帮她延续了两日的生命,却提了个无理的要求,到现在那要求还没有兑现呢。
可这一回常初心像是不认识他们一样,眼神都没有给一个,她穿着节日的盛装,跟一群男女在花丛里跳舞,她的笑容很纯粹,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心里空了一块,她觉得自己像是在等待,可又不知道自己在等谁。
察觉到余淼淼的视线,她停下来问旁边的幺妹:“那边的女人是谁?”
幺妹看了一眼,见余淼淼旁边的男人嫌恶的目光,冲他做了个鬼脸。
又淡淡的挪开了:“她啊,杨家的女儿,以前有药蛊的,不过现在已经取出来了,听说因为药蛊受了许多罪,你看现在还病怏怏的,所以爹爹也不敢给你种药蛊了,你别一门心思想药蛊了。”
常初心问:“是吗?我以前认识她吗?”
幺妹见她没有注意赵蛮,彻底放下心来,心里对赵蛮嗤笑,当我阿姐正常的时候会看上你么?
又对常初心说道:“阿姐,你要用移魂术忘记以前的事情,现在都忘记了,还管认不认识做什么,就当不认识好了。”
常初心深以为然:“也是。”
“可我身上有情蛊啊,不知道有我的情蛊的那个负心汉长什么样子?我居然难过到杀不得抢不得,要忘记他!”
幺妹道:“管他呢,阿姐,情蛊还能操控你不成。你看那边吹笙的阿哥们,可有顺眼的?”说完拉了常初心过去跟着起哄唱跳。
……
跳花节后,赵蛮带余淼淼和孩子们回家,会路过房陵,特意回去看看,这房陵他们夫妻也灌注了无数的心血,柳树屯都瓜果飘香了,余淼淼舍不得,一棵树长成到结果多不容易,他们以后也会回来,可也不能常回来了,之后他们再从黄河北上,抵达燕京,赵蛮去镇守幽云十六州,震慑北地。余淼淼也要带孩子们跟随,全家人在一起,才是家。
赵蛮没有去逼宫夺大宋江山,他是命硬的连天都不轻易收的煞星,他对回去跟人斗勇斗智,有些疲惫,他更喜欢去经营北方。
再说,北地多民族,幽云十六州,大宋,西夏、吐蕃、大理并存之势已成,都需要休养生息。
赵蛮的时间并不多,他上半辈子都用在征战上了,还剩下下半辈子,他要多花时间去陪妻子,过她喜欢的日子,让她开心和满意,满意到下辈子也舍不得他,乖乖的守着他。
赵蛮这一辈子在外人瞧来很是传奇,幽云之地人多彪悍,他更强悍,大刀阔斧,将这里平了,无人敢触其锐。这里的人正担心他比辽人,女真人更欺负人压迫人呢,他却把幽云十六州经营的跟江南一样富庶,甚至比江南更富足。
幽云十六州这片土地,可以放牧,也能耕作,虽然气候差一些,可什么也不缺,什么都能长,冬天也能吃上青翠欲滴的菜,南边朝廷想要经济封锁根本没有用,人家根本不怕。
北方那些勇猛的民族被他守着挡在中原之外,安安份份的,无法南下。
到赵蛮晚年的时候,幽云之地已经不愁温饱了,有书院教手艺,孤老、孤儿也都有人照顾,名声斐然的房陵书院都开到这里来了,他既能用南方的人才为官,也能用北地的人为将,十分胆大。妾生子就更不用说了,只要有才干的,他不在乎别人的身份。
幽云十六州商务司第一任长官就是破出家门的大宋妾生子房傲南。
传闻赵蛮一辈子只有一个女人,没有妾室,早年他的煞星之名无人不知,没人敢靠近,等他儿女都长成了,幽云之地也没有被他克得年年天灾**,日趋富庶了,谁还说他是煞星?可依旧也没有别的女人能靠近他一步。
在南方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话本里,赵蛮长相俊美,却性格古怪暴戾,说他见不得漂亮女人,但凡靠近的,都被他砍头了,有北方彪悍的贵女不信邪,趁他在外视察孤身一人之时,闯进他的营帐,意欲趁他熟睡生米煮成熟饭,被他睡梦中杀了。
贵女家人来讨说法,他振振有词,昔日曹操能梦中杀人,我亦然!
果然不妄他煞星之名,能配上他这煞星的女人,听说也是蛇蝎心肠,命硬得很,赵蛮都克她不成,夫妻斗法互掐的话本比比皆是,有时是赵蛮被母夜叉压制的倒霉蛋,有时是母夜叉被赵蛮收了,恶人有恶人磨,看得也叫人痛快解恨。
老而不死是为贼,不知道多少人这么骂赵蛮,人生七十古来稀,他硬是活到了八十岁。
这辈子,要赵蛮自己说,他最满意的一件事,就是听心爱的女人满头白发的时候跟他说,“七郎,这辈子我过的很满意,这次是真的再也没有遗憾了。”
赵蛮已经八十了,早就白发苍苍,不见一根黑色的,没有被余淼淼都拔掉了,还有不少。早年落下的伤,也早就让他一身的病痛,他就是生生熬着日子等她,他想要陪她走完,没有他,这女人会犯傻,老了也改不了,他不放心,得亲自瞧着。
听她这么说,赵蛮那叫一个得意,他这辈子也值了,回首前尘,他笑了,天下之事,分久必合,他看不到那一日了,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没那个精力了,不算遗憾。
现在,他的意识正在流失,浑身的力气都没有了,太阳底下他也觉得有些冷,他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他恨自己不能陪淼淼了,这算唯一不满意的,他好不容易抓住她的手,待再要亲口问她:“再来一辈子你愿意吗?淼淼……”
她已经闭上眼睛走了。
他还是陪她走到了最后,圆满了,老天爷也算对他不薄了。
赵蛮一刻也等不得了,他要去追她,问个答案。
要是她回答的叫他不满意了,他就不讲理的将她提前抢了,要是满意了,就继续欢喜的霸占她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