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峰已经被送去警署了?不但被送去了警署,还着实给林语轻身上泼了点屎尿。
江左易,这是已经开始破釜沉舟了吧。
我的心一疼,抱着膝盖蹲下身去。我还清清楚楚地记得江左易在我知道高山峰没死,并被他偷龙转凤一样从T国带回来时就对我说过——
他说他什么亲人都没有了,唯一的一个义父,他只想护他安享晚年。
可是现在,他却亲手把他送进了警署!
那么下一步他打算怎么做呢?
茫然的雨,无情的淅沥,我说安迪你还是跟去警署看看吧,有什么情况随时跟我联系就好。
他问我那你呢?你去哪。
我说呵呵,我不知道。
还好我不知道,所以手机一响,我还可以骗骗自己说也可能是好消息。
电话是叶瑾凉打过来的,他问我到底怎么打算,已经三天了,联系到江左易没有?
我说你在哪?
“在医院。”
“等我一下我马上过去。”我叫了一部车,赶到了江零所在的住院处。这是一家非常偏远的小医院,孩子本身没有什么大的创伤,但是心里上受到的打击实在难以在短期内愈合。
江左易现在不闻不问,而我根本就不知道该把这个孩子怎么办了。
于是我跟叶瑾凉提过,说能不能把他也送到叶子那里去。
叶瑾凉说他没想到事到如今我还愿意相信他。
我说还能怎么样,虽然我讨厌你,但我知道你不会害他。
于是按照之前我们设想的,如果一直没个说法,就把孩子送出去吧。
到医院的时候叶瑾凉匆匆下楼,差点跟我撞了个满怀:“你怎么了?”
我问,不是说一起把小零接出院的么?风风火火的要去哪?
叶瑾凉连外套都没穿好,对我说一言难尽。
“什么一言难尽?”我扯住他的袖子,说到底怎么了!
“公司的事,S市最权威的商业调查科机构派了一整队的人过来问话,现在所有的高管都到位了,我马上去一趟。”
我心下一惊,暗暗惊讶。我说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又是舒颜她们捣的鬼?
叶瑾凉说不清楚:“刚才大夫说还要帮那个男孩做一次脑补扫描,确认没有问题的话今天就能出院了,你来陪一下吧。有事再联系你。”
就这样,给我留了个大写的懵逼在脸上,叶瑾凉跑得比兔子还快。
可是等我一进病房的门,脑子登时就大了。
我看到江零坐在江左易的怀里,此时正一边撒着娇一边穿袜子呢。
“干爹,我们这就走么?不等舒阿姨么?”
“恩,我们走,以后,小零要慢慢忘掉这里的一切,知道么?会有新的生活——”江左易垂着眼睛,声音又硬又冷的,就跟换过一场灵魂似的。
“可是,可是我想念叶子了,干爹,你是要带我去看叶子么?”
“不是。”
这样的拒绝,活生生地掐断孩子的念想,我想不通江左易的残忍真的要渗透每一寸肌肤么?差点就冲上去了,可我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了。
就这么光明正大地站在门口,我没有故意现身,也没有刻意隐蔽。所以我知道江左易看得见我,知道我来了。但就是假装什么都没看见。
“舒阿姨!”小零喊我。
可是江左易抱住孩子,拎起他随身的一个小包:“你看错了,她是不认识的阿姨。”
就这么贴着我的肩过去——
“我没看错!是舒阿姨!我见过她短发的样子——”男孩可不买他的帐,要么说搞定小孩子走遍全天下就是这个道理。
我快走了两步拦在前面,我说江左易你把小零送去哪里我无权过问,但是……但是你好歹让我跟他告个别吧。
“我答应过他,让他见叶子……”
“你答应了他是你的事,你做不到的承诺可以自己愧疚。但是请你离我的孩子远一点。
小零是我的儿子,可以么?是我跟阿雪生的。”
“你——”
我深吸一口气,说好吧,那你至少告诉我,高老先生是你送去警署的吧?你……
江左易你现在到底是想要干什么啊?
“你猜啊,你不是非常聪明么。”他冷笑,抬手摸了摸孩子的头发,走的绝尘绝调的。
我欲哭无泪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只觉得心里最深的地方被扯的一跳一跳。
江左易,我还能不能骗自己说,你现在所做的一切都还是为了保护我呢?
我还有这个勇气,有这个资本去自恋么?
回到了空荡荡的家,我把手机一丢,放空了大脑,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愿意想。
笔记本里传来了一声提醒,我意识到是该跟叶子视频的时候了。
女儿离开我已经快一个月了,想念,问候,各自安好,组成了我们横跨大洋两端的特有羁绊。
“叶子今天有没有乖?”我擦去眼角干涸的泪,笑容元气加满。
“有~妈妈你看,我昨天跟姨公公去湖里钓了很大的一条鳟鱼!”叶子举着小手,用塑料袋装着一根鱼骨头晃着给我看!
我眼睛一胀,捂着嘴就跑进了洗手间。
先是作呕,然后就是控制不住地流泪。
明晃晃的塑料袋包裹着透明的鱼骨头,我像得了神经病一样,一下子就想到了祝丹妮在保鲜膜下无助的身体。
整日来,我噩梦不断,心力交瘁。
我以为这世上能领会同样一种痛的人只有江左易,可是他却比我站得更高更远更坚挺,连互舔伤口的机会都不给我了。
除了叶子……我真的,一无所有了。
趴在洗面池里哭了好一会儿,我才弄干净了花俏的脸,重新回到电脑前。
“妈妈你干什么去了?”
我说妈妈不舒服,因为肚子里有小宝宝了。叶子,你要有个弟弟妹妹了,开不开心?
“真的么!”叶子在电脑那端高兴地蹦了起来:“妈妈!我喜欢小弟弟,或者,小狗狗也行。白颜色的!”
我笑着揩去眼泪,我说叶子乖一点的话,妈妈就给你生个小狗狗。别说是白的,就是牛奶花纹的都成。
“瞎说,人能生狗狗么?和狗生么?喂,你这个小弟弟,他爸爸是谁啊?”
我愣了一下,说:“你好,笑笑。”
“问你话哪,你是不是跟别的男人要结婚了?嫌带着女儿太麻烦才把叶子送出国的?”
我说当然不是,把你们送出去是因为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照顾你们。笑笑,安慰安慰叶子好么。等到这一切都结束,妈妈就去把你接回来。
“可是叶子真的很想你,晚上偷偷的哭,白天又要假装是个乖小孩,不给姨婆婆她们添麻烦。”
我的心揪得更疼了,我说你别再说了,要不……我翻了翻日历,我说我这周过去一趟吧。妈妈去看看你好么?
我真的是想走了。
缩头乌龟也好,胆小怯懦也罢。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一步,我连最后的一点斗志都喂狗了。
我想击溃我的从来都不是舒颜的阴险毒辣,不是陆林霜的老谋深算,也不是祝丹妮凄惨死状。而是江左易,判我出局时的绝情绝念。
我没有跟他一起战斗的资格,也没有想要爱他爱到毫无原则的勇气。
既然输了,为什么我不服?
我只想要叶子,只想要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结束了和叶子的视频后,我把整个人都铺在了床上。
月光悄悄爬上了窗,连雨季节里不曾晒过的被褥发出一阵浓厚的霉气。
还没等睡着几个小时呢,就有人疯狂一样地凿我房门。罩得我一阵心惊肉跳的——
晃荡着睡衣起身,我从猫眼里看了看。
然后背过身去,慢慢滑坐在地。
我说你走吧,你还来找我……干什么呢?
“舒岚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可是异位而处,我也是个母亲啊。”
从我认识何笑凤的那天起,她就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口吻对我,甚至对任何人说过话。
在我眼里,她就是个上马能横两把菜刀的洪兴十三妹,下马能洗衣做饭撑一家老小的一家之主。
她身上有狂放不羁不甘垂暮的四十岁女人最无法想象的魅力,也有数十年来见惯了江湖官场后的圆滑与私利。
我挺喜欢和这个坦率又直爽的女人交朋友的,但前提是,没有背叛,没有丢命。
我不能怪她,但我也不想见她。
于是我并没有马上起身开门,只是抱着肩膀,冷着近乎颤抖的嗓音说:“凤姐,小腾没事了吧。”
“舒岚,她们把小腾放回来了……可是……可是刚一落机场,就被江左易的人给劫走了。”
“什么?!”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拉开门就把满脸泪水的何笑凤给拽了进来:“你说江左易又把雷腾给抓走了?”
“舒岚,他要我明天晚上,自己上门……”何笑凤抓着我的手臂:“我不怕,你知道我何笑凤这些年下来,什么人不敢叫板!就是他江左易的窝,以前我也敢照端。但是现在不一样了,他疯了……
你自己看看!”
抖抖索索的,何笑凤翻出一张报纸。不是那种后台很硬的财经时报或者民生周刊,因为这种报纸上多半不太会披露另一个世界的消息。
白道有白道的媒体,江湖有江湖的消息。
何笑凤告诉我,《风向标》是专门为他们这样的圈子里提供媒介支持以及消息散播的工具刊物,这上面说的——
我说我看不太懂这里面涉及到的各个港口码头地盘划分势力,但从这一周左右几次三番的冲突混乱程度上看,好像是整个S市的道儿内,要有大的变天——
“江左易这是确定要重出江湖了么?”我捏着报纸,施施然道:“他还有班底,还有资源么?”
“舒岚,你想的太天真了。”何笑凤说,像江左易这样树大根深的势力,以为所谓的退隐洗手就真的是要把自己的刀枪剑戟都摘干净,然后等着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么?
“你知道我们港口有多少艘万吨货轮么?就像不伤人不咬人巨头抹香鲸。他可以不出手——
但是一旦在这些货轮上装上枪炮,画上跑道,那就是航空母舰。
江源集团旗下有多少个分公司?以投资信贷为主营业,伸张在几十个不同的领域里。
他洗手了,他底下的人要不要洗手?
他吃干净的饭,那底下的人要不要喝干净的汤?
他能记住手下每一个人的名字,家庭背景,出身资历,甚至立的功,杀的人,犯的罪。
恩威并施,荣辱与共。他可以给所有人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继续生活,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愿再发集结令。
可是一旦到了不得不出手的地步,一声令下,所有的人都会马首是瞻地号结起来!
他们追随他,一方面是因为敬重,另一方面是因为惧怕。
因为他就是一个,非常非常不能惹的男人。”
我听完了何笑凤的话,默默打了个冷战。
就是这样一个比狼还可怕的男人,在我身边硬生生地当了半年多的绵羊么?江左易,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我说凤姐,那他把雷腾抓起来,到底是想要怎么样?
“我……我不知道,所以舒岚,我求你帮帮我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