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青依闻言双眸一眯,瞬间锐光直逼凤帝修,两人目光相遇,一个清冽含嘲,一个锋锐威怒,不过转瞬楚青依便敛了气息,面皮一抖,跳将起来,手中玉柄扇直指凤帝修面下一张俊脸,怒声便道:“什么邪医谷主,抢人椅子还口出威胁,简直比本世子还无赖!”
凤帝修翘起二郎腿,一把夺过楚青依手中折扇,唰地打开,悠然扇起风来,道:“都是来看戏的,楚世子何必动怒,这大热天的仔细肝火太旺伤了身子。”
楚青依冷哼一声,却只一脚踢向一旁随从,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再给爷搬把椅子来。”
随从硬生生受了一脚,却是单膝跪下,道:“世子爷出门就带了这一把椅子,这会儿您叫小的上哪儿给您寻椅子去啊,您就将就委屈一下,让奴才伺候世子爷吧。”
那随从说着双腿跪地,两肘支地,腰板却拱了起来,楚青依又骂了两句,这才大步跨过去一屁股坐在了侍从腰上,喝道:“低点,腰身不能软点啊,硌死爷了!”
他这边骂骂咧咧,百姓们素知千亿王府世子纨绔不堪倒也见惯不怪,凤帝修更是眼角风都未扫楚青依一下。旖滟早已在堂中坐定,瞧了眼悠然坐在太师椅中摇着扇子的凤帝修,又扫了眼坐在侍从身上正气急败坏叫骂的楚青依,不由摇头一笑。
堂上邱致彦见外头楚青依鬼哭狼嚎的没片刻安静,一拍惊堂木,沉声道:“升堂,肃静。”
两排衙役跟着两声沉喝,外头一静,堂中跪着的沈华娥却是一颗心高高提了起来。先前盛易阳明明说已经解决了柳妈妈,可此刻那柳妈妈分明就跪在她的身旁,这叫沈华娥一阵害怕心虚。
场中静下来后,邱致彦锐眸盯着沈华娥,道:“堂下可是盛沈氏?你可识得你身旁所跪妇人?”
沈华娥深吸了一口气才回道:“民妇确乃盛沈氏,这妇人……民妇认得,乃是盛二小姐的乳母柳氏。”
见沈华娥还算配合,邱致彦点头,又道:“盛沈氏,本官问你,这柳氏可是千安王府的家生子?是你亲自为盛二小姐寻的乳娘?”
沈华娥闻言咬唇,却不由瞧了眼盛易阳,见盛易阳冲她轻点了下头,她又稍稍安心,道:“正是,柳氏确是民妇为盛二小姐寻的乳母。”
她言罢,邱致彦便道:“这柳氏今日自寻到本衙,自认罪名,说当年她受你指使对年幼的盛二小姐百般虐待,不仅给其喂食冷水,还喂食混了沙土的冷饭剩菜,夜里更是不准婴孩睡觉,她合眼不足一刻便将其摇醒,任其哭闹不止,病了即刻寻医喂药,复又百般摧残折磨,使得小小婴孩多次险遭毒害,不仅如此,你还指使柳氏在盛二小姐牙牙学语之时故意教其口吃,肆意误导于她,她言语利索反要受到鞭挞之责,且将其圈于独院,不准女童于外人接触,直至其年岁渐长,成为货真价实的口吃结巴,这才将其放出,使得全府皆知嫡出的盛二小姐乃是天生的结巴……盛沈氏,此等阴毒之事可是你所为!还不从实招来!”
随着邱致彦的话,外头百姓们早已从震惊难信变为了群情激奋,阴毒的手段他们不是没听说过,可却从不知道竟然有人可以心狠手辣到对懵懂无知,纯真无害的幼童使用如此残忍可怕的手段。
喂食冷水冷饭也就罢了,竟然到了夜里都不然孩子得到片刻安眠,健壮的成年人强迫他不能睡觉已能将人折磨致死,更何况是正长身体的婴孩。孩子快病死了,竟然令大夫马上诊治,接着继续折磨于她,对一个婴孩用如此手段,这人心怎能狠到此种程度,这简直就是骇人听闻。更别说故意令人将牙牙学语的孩童生生给教成口吃了,这样处心积虑,阴狠歹毒,这还是人吗?!
都说没娘的孩子可怜,在后娘眼皮下讨生活命苦,可也从没听说过这样残忍的手段。这若他们是孩子的父母,那该心疼成什么样儿啊,生下孩子由人如此糟践,真真不如不生下她来,更不若生下来便将她溺死,也好过让孩子受这样地狱一般的折磨。
想着这些,人人不由将目光瞧向堂上坐着的旖滟,她一袭紫裳静默地端坐在那里,面纱遮挡了容颜,看不清她的神情,但那紫衣敛华,身影静淡,却有股宠辱不惊,不悲不喜的气度令人惊赞惊叹的心都绞痛了起来。
那女子身影若出岫云烟,若月影清辉般纤尘不染,她像是从淤泥中长出的一朵洁白莲花,哪怕生长的坏境再泥污不堪,她自水盈莲清,婷婷摇曳,她像是冰雪之地长于皑皑雪峰中的一支红梅,凌寒开放,自在无畏。
这样的女子,明明是富贵千金的命,任人一瞧便该像捧于手心细细呵护的,可谁又能想到她竟吃了那么多的苦,受了那么多的难……
一阵死寂过后,人们眼眶忍不住发热,几乎是一同蜂拥着往堂上冲,皆用要撕裂般的目光盯视着沈华娥,谩骂声谴责声不绝于耳,群情激奋。
见身旁人尽皆失控,楚青依也紧盯着旖滟,原本挂在脸上瞧戏凑热闹的漫不经心不见了,人也不知不觉从那侍从身上站了起来,双拳紧握,青筋直跳。
凤帝修因早先知道柳妈妈的所作所为,此刻倒依旧静默地坐在那里,只是帷帽下,一双凤眸已是深深地眯了起来。
而邱致彦显然没想到自己这还没审问呢,场面便就乱了起来,一愣之下他瞧了眼静静坐在堂上的旖滟,叹息一声,目中闪过了然。方才这柳妈妈投案自首,交待了这些阴毒手段,他想到旖滟清华无双的身影便觉激愤难掩,犹如针扎,更何况是这些百姓了。
对美的喜欢和维护,人皆有知,也是人之常情,这女子本该是千金之躯,受人呵护怜惜的,可却如此命苦。更难得的是,她没有被肮脏磨出光辉,反倒在艰难的坏境中磨砺出了独有的光芒,成为中紫国名副其实的第一美人,且还品性端方,这太难得了。
邱致彦想着又是一声长叹,这才猛然回过神来,使劲拍了几声惊堂木,大喊道:“快,揽住他们,不准咆哮公堂!”
他大喊了数声,下头衙役们才惊过神来忙上前拦住蜂拥的人群,半响场面才被控制住。沈华娥和那柳氏却已被吓得像两堆烂泥般瘫在地上,瑟瑟发抖。
邱致彦又拍了下惊堂木,怒视着沈华娥,道:“盛沈氏,你可认罪!?”
“大人,那毒妇柳氏已自认其罪,岂能有错,大人快将这两个毒妇千刀万剐!”
“身为妾室,竟然如此虐待谋害嫡女,胆大包天,这毒妇就算凌迟处死都不为过!这还有什么可审问的!”
……
外头吵哄哄一片,邱致彦又拍了两下惊堂木,这才安静下来。此刻沈华娥被千百双锐利的眼眸盯着,她几乎丧失了辩白挣扎的勇气,她张了张嘴,心里只觉今日就算她不认罪也是没用了。只是她不明白,柳妈妈明明已经招认了,为何盛易阳说他已解决了柳妈妈?
难道自己不认罪,柳妈妈便会当堂反水吗?沈华娥想着望向盛易阳,却见盛易阳给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沈华娥心想盛易阳有把柄被自己捏在手中,他定然不敢欺骗自己,想着她不由大声道:“大人,民妇冤枉,民妇从没指使柳氏这样做啊。”
沈华娥自认出身不凡,从来心比天高,她不甘心就这么落败,不甘心今生落得如此凄惨收场,兀自挣扎,可那柳氏却要识时务的多,她人被旖滟拿住已知活不了,此刻见沈华娥如此,沈家都没有一个人出现为其撑腰,又见群情激奋,旖滟是占尽了天时地利人和,又有楚青依目光似刀要将她割成片片,而那一身优雅的邪医谷主,不用瞧上一眼,她想到那种种古怪的毒药便浑身骨头发寒。
柳氏听沈华娥喊冤,也不待旖滟施压,自己便趴了两步,磕头道:“青天大老爷,罪妇招下这些罪名,以够罪妇死上千百次了,罪妇怎会豁出性命诬陷沈华娥,罪妇当年糊涂做下恶事,这些年一直心中难安,前些日又遭沈华娥灭口,这才前来投案自首,罪妇所说都是实话,不敢有半句虚言啊,这些钱财都是沈华娥所赏,有两件首饰是沈华娥的嫁妆,异常珍贵,倘使不是罪妇替她虐待盛二小姐立下大功,这样价值千金的首饰,有哪个主子会赏给下人?”
柳氏并没反水,反而再度指证于她,沈华娥一愣,随即明白,盛易阳根本就是在哄骗她,他根本没有替她解决柳氏!沈华娥登时面容狰狞起来,顾不上再分辨鸣冤,滔天恨意使得她猛然扑向盛易阳,口中大喊,“盛旖滟根本就不是太傅府……啊!”
沈华娥话未说完,盛易阳却已猛然起身,一脚踢在了沈华娥的胸口上,恨声道:“你这贱人,我那么信任你,将整个府邸交给你来管,将我最珍爱的嫡女交给你抚养,没想到你竟是个面慈心苦,心狠手辣的,我盛易阳瞎了眼,愧对过世的夫人啊。我踢死你!”
旖滟听闻沈华娥的话双眸狠狠一眯,心思一动,见身旁蓝影欲阻止盛易阳,反而抬手拽住了蓝影。而外头,凤帝修眉梢也微微一动,眼瞧着盛易阳踢上沈华娥也未曾阻拦,唯楚青依双拳一提便要出手,可他掌风已出却被凤帝修一挥袖子挡了回去,他怒目盯向凤帝修,却闻他一笑,道:“怎么,这时候楚世子动手可就暴露了啊,装模作样,欺哄了世人二十年,功亏一篑了岂不可惜?更重要的是,此刻隆帝若知道楚世子身怀武功,只怕千亿王府要代替千安王府成为隆帝眼中钉了。”
楚青依闻言面色铁青,却未再动手,只冷哼一声扭开了头。随即他才想到盛易阳方才的举动蹊跷,盛易阳根本就不疼爱旖滟,自然不会是真情流露出手重伤沈华娥,倒像是为了堵沈华娥的嘴,再想着方才沈华娥没能说完的话,楚青依双眸一瞪,惊诧地目光从盛易阳的身上掠过又望向了旖滟。
堂中,盛易阳踢飞沈华娥后又冲了上去将沈华娥提了起来,两人目光相遇,盛易阳低声道:“夫人多疑,只相信自己,重要的东西自然藏在房中,为夫虽不爱夫人可却甚知夫人,夫妻一场,为夫给夫人个痛快死法也算还了你的情了。”
沈华娥闻言瞧着盛易阳凄厉一笑,那些真正能指证盛易阳的罪证她确实都藏在了她的房中隐秘处,看来盛易阳昨夜已得到了那些东西,他说的还真没错,他虽不爱她,可当真知她甚深。可恨她爱他一生,为他误了一生,倒是到最后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她不甘啊,不甘啊。可再不甘又能如何,今日能痛快地死掉已算是好结果了。
沈华娥怨毒地又望了盛易阳最后一眼,认命地闭上了眼睛,于此同时,盛易阳也高高抬起了拳头,再度狠狠砸向沈华娥的心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