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云岭等七位翰林院学士被千夜带到紫宸殿,一个个心里忐忑的很。
皇上请吃饭可不是那么轻松的事儿,而且也不是什么好事儿,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唉,王大人,您说陛下这一回京就找咱们吃饭,这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啊?”孙树礼低声问道。
王云岭摇了摇头:“你问我,我问谁去?不管怎么样,陛下赐宴那就是天大的恩典,你我只有心怀感激的份儿。”
“那当然。”孙树礼点头道。不管怎么说,只要能面圣便是极好的机会,谁都不会轻易地放过。
紫宸殿偏殿里,长长的膳桌上摆了几十道御膳。
王云岭孙树礼七人整整齐齐的站在旁边看着宫女们摆放筋箸巾帕。
云硕缓步进门,看了一眼这七位大学士,笑了笑,说道:“怎么,一个个脸拉得这么长,是不是觉得朕这里摆的是鸿门宴啊?”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七个人率先跪下磕了头,王云岭又躬身回道:“陛下赐宴,是臣等万分荣幸。”
“起来吧。”云硕在首位落座,从吴四宝的手里接了湿帕子把手擦了干净,又接过一盏茶来喝了一口,方道:“都坐。”
“谢陛下隆恩。”王云岭等人谢恩后站起身来,毕恭毕敬的入座。
云舒看着这几个人眼观鼻鼻观心正襟危坐的样子,淡淡的笑了笑,说道:“别弄得跟上朝一样,朕一个人,有些冷清,所以叫你们几个来陪朕吃个饭。”
“是。陛下。”王云岭躬身应了一声,心里想着怎么皇后娘娘还没回来,但却不敢多问。
然而旁边总有嘴快的,在王云岭按着心里的好奇的时候,孙树礼已经问出口了:“嗳?陛下不是去接皇后娘娘回宫的吗?怎么皇后娘娘没跟您一起回来?”
云硕淡然一笑:“皇后娘娘自然也回来了。但朕一个多月不在宫里,好多政务都搁置了。”
“陛下勤政爱民是臣等的福气,但也请陛下保重龙体。”王云岭忙道。
“是啊,朕也想保重龙体,也想好好地休息一下。可是,政务不能再耽误了!朝中那几个大臣老的老病的病,朕如今能靠的上的也只有你们这几位了。”云硕轻声叹道。
“臣等必誓死效忠陛下,为陛下分忧。”王云岭率先起身离座,跪在地上。
其他人也不是傻瓜,一个个都起身离坐,跪在地上朗声道:“臣等愿为陛下分忧。”
“好。”云硕点了点头,一脸的欣慰:“好,很好。朕有你们,就放心了。都起来,吃饭吧。”
七个人都齐声谢恩,然后站起身来,恭敬地陪着皇帝陛下用饭。
即便皇上和颜悦色的跟他们说话,这顿饭吃的也绝不是那么和颜悦色。
饭后皇上亲笔书就七道圣旨,分别交给七个人各自去就任。王云岭等人揣着圣旨出门,只觉得背上湿黏一片,不知何时,那汗水已经浸透了里衣,中单,甚至连官袍都湿透了。
出了紫宸殿的宫门,孙树礼就憋不住了,一把抓住王云岭的手腕子,焦急的问:“王大人,虽然说陛下给了无上的荣宠和信任,可是就凭咱们,斗得过那几个内阁大臣吗?”
“孙大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要抗旨吗?”旁边的陈吉臣上前质问。
“陈吉臣,你不要血口喷人,我什么时候说抗旨了?!”孙树礼急了,这是什么地方?抗旨又是什么罪过!这个陈吉臣是想要害死自己吗?
“好了!这里是什么地方?你们都不想活了?”王云岭低声喝道。
眼看着要吵起来的两个人立刻噤声,没在多说。
出了宫门,孙树礼又拦住了王云岭:“王大人,您去高阁老家,刚好跟我顺路,你做我的车咱们一起走吧。”
王云岭看了一眼孙家的马车,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多谢孙大人了。”
两个人一起上了马车,孙树礼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王大人哪!你去接高大人的职,这好办。反正高大人自从他的夫人顶撞皇后娘娘之后,皇上就十分不喜欢他,内阁里的公务他也早就放手了,你此去接替他,费不了多少力气。可是……可是我不一样啊!陆阁老那是我的恩师啊!”孙树礼急的直拍手。
孙树礼是清平九年的进士,那一年刚好是陆皓然任科考的主考官。
这仕途之上,师生关系非常重要,孙树礼是陆皓然的门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皇上偏偏叫他顶替陆皓然的职务,这一招可谓阴狠。
王云岭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你是陆阁老的门生,你可知道陆阁老的父亲也曾经是陛下的太傅。你说陛下对陆阁老得多么厌恶陆阁老,才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个我知道,陆阁老这个人……论才学见识,远比不上陆太傅,陛下当年让他入主内阁,不过是看上了他的忠诚,可如今,他居然跟着那些大臣们闹,先是跟韩家过不去非要往后宫里塞女人,后来又跟着他们闹罢朝要陛下杀了罗同江……陛下生平最讨厌的就是被人要挟,他这样做能不厌恶他嘛!”孙树礼叹道。
王云岭又冷笑的:“还有,他明明知道陛下对皇后娘娘情有独钟,对别的女人不管多美都懒得看一眼,偏偏老是还跟着那些人一起起哄,闹腾着要皇上纳妃选美。皇上早就厌恶他了!这次他在陛下不在的时候假装抱恙而弃政事于不顾,就给了皇上更好的借口!”
“哎呦,王大人!王兄,你倒是说说我该怎么办嘛!”孙树礼焦急的说道。
“能怎么办?难道你敢抗旨?”
“我,我怎么可能抗旨?!”
“那还问什么?”王云岭看着孙树礼记得跟猴儿一样,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劝道:“事已至此,你也只好想一想怎么跟陆阁老解释了。你应该庆幸陆阁老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人,他应该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他是不会睚眦必报,但他当面就能啐我一脸。”孙树礼叹道。
“啐一脸也比被陛下抄家强!”王云岭冷笑道。
“嗳!”孙树礼望着车顶叹道,“真想回家种地去啊!”
“你新娶的二夫人会愿意陪着你回家种地?”王云岭笑问。
“什……什么二夫人,你……”孙树礼
“孙大人在在豫州老家已经有一位嫂夫人了,而且还有一个儿子,这事儿可是你自己告诉我的。那你年前娶的户部主事刘大人的庶女,难道不是二夫人?”
“你,你……你这话以后可不能乱说!”
“我哪有乱说,这车里就咱们哥俩,也没外人啊。”王云岭轻笑道,“好了,前面路口咱们哥儿俩得分开了。叫他们停下吧。”
“……停车。”孙树礼愤愤然瞪了王云岭一眼。
马车停住,王云岭下车之前拍了拍孙树礼的肩膀,低声说道:“孙兄放心,我王云岭不是那种长舌头的人。”
“……”孙树礼很想啐王云岭一脸。
就在七位翰林分别进入七位大臣府上的时候,姚盛林也已经进了宁侯府,坐在了宁侯夫人的跟前。
“姑母,侄儿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了。”姚盛林叹道。
“不知道怎么办,就什么都不做!有时候自作聪明,只会把自己打进去。”姚夫人冷声说道。
“是,可若是什么都不做,陛下一个问侄儿一个无能,侄儿……”
“你不是无能!你是自以为无所不能。”姚夫人淡淡的说道。
姚盛林赶紧的起身,一撩袍子跪在了姚夫人跟前:“姑母!你一定要帮帮侄儿!”
“我帮不了你,你知道,我只管医术,不问政事。宁侯只管带兵打仗,也从不问政事。你该去找你父亲。”姚夫人悠悠的叹道。
姚盛林低头叹道:“父亲送叔父的棺木回老家安葬至今没有回来,姑母若是不管侄儿,侄儿就……就只能挂冠而去,回老家给二叔父守灵去了!”
“那你就挂冠而去吧。姚家几代人辛辛苦苦才有的今天,就真正的毁在你的手里了!皇上的圣旨随后就会到老家,你说,他会怎么措辞呢?你说,他会不会问你父亲,还有姚家所有人一个‘居功自傲,要挟天子’之罪呢?!”
姚盛林被姚夫人给问出一身冷汗,低头跪在那里不敢说话。
“盛林哪!”姚夫人把手里的茶盏放到旁边的炕桌上,缓缓地起身,从屋子里来回走了两圈,说道:“起来吧。”
“谢姑母。”姚盛林知道自己这位手眼通天的姑母大人还是舍不得姚家败落。
姚夫人看了姚盛林半晌,方问:“我先问你一句话,你喜欢有人算计你吗?”
“不喜欢。”姚盛林想也没想,就回答。
“好。”姚夫人点了点头,说道,“那我再问你,你觉得这天下,这江山,除了皇帝陛下之外,还会有别人说了算吗?”
“陛下乃是天下之主。内阁是祖父帮着先帝组建的,但……其根本也只是分了前朝左右丞相的职权,为皇上处理日常政务,监督六部,若天子喜欢垂拱而治,那么内阁就是掌控国计民生的部门,若是陛下专权,那内阁……”
“谁问你这么多?!”姚夫人皱眉打断了姚盛林的话,“你只说,内阁能不能取代天子?!”
姚盛林吓得赶紧的跪下:“姑母慎言。”
“你说,能不能?”姚夫人低声质问。
“自然不能!那不就成了反叛了吗!”姚盛林连连摇头。
姚夫人叹了口气,“既然你知道不能!那为什么还要算计皇上?你觉得有史以来,那个帝王会甘心被臣子们算计?!你的那些小聪明还是收起来吧!”
“是,姑母。现在的问题是,陛下已经对我不满了,我接下来该……”
“你说,咱们姚家一族,陛下最重用最信任的是谁?”姚夫人不答反问。
“是,是我的父亲吧。东南六省的政务在父亲的手里十余年,若没有极大的信任,这是很难做到的。”
“错了!”姚夫人冷笑道,“你二叔父去世,皇上不但御笔追封文公,还带着皇后一起去参加他的葬礼,你以为仅仅是因为你二叔父把生前的所藏都交给国库的缘故吗?你二叔父为朝廷掌管国库十二年,这期间打过仗,平过乱,也有过洪涝灾,你见什么时候皇上怀疑过国库的账目了?”
“是,姑母说的是。陛下对二叔父恩宠有加。”
“你有没有想过陛下为什么对你二叔父恩宠有加?”
“是因为二叔才华卓著,而且有深谙商道……”
“放眼朝廷之中,才华卓著的大有人在,你二叔父比萧侯爷差了很多。而且人才代有人才出,你看多少后起之秀?若说深谙商道,那个邵锡兰可比他强多了!为什么他做了那么久的礼部尚书,最后是这种结果?”姚夫人冷笑道,“这很简单,只是你不愿意承认,你二叔从不对陛下有什么算计。为人臣者,忠诚比什么都重要!要不然你以为皇上为什么会让陆皓然那个蠢货一直呆在内阁?!”姚夫人恨其不争的说道。
“这……”姚盛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得低下头去。
姚夫人看着他这般模样,又叹道:“你从小就聪明,读书也好。你祖父,你父亲还有你二叔都对你很放心。而我们姑侄两个也没怎么在一起谈过这么多话。你心里怎么想的,我也不想问。我只劝你一句,伴君如伴虎,内阁里你年纪最轻,进内阁也最晚,那些老家伙都不是省油的灯,他们想算计你非常容易。但你只要把握一点就足够了——对陛下忠心,不要跟他们同流合污。不要只想着要把姚氏家族壮大!其实,我姚氏家族到现在已经足够荣耀了。月满则亏,你那些小聪明必须收敛。而且我希望你能真正的学到你祖父的精明,不要只耍小聪明。”
“是,姑母的教诲,侄儿谨记在心。”姚盛林低头应道。
“唉!”姚夫人沉沉的叹了口气,又抬手道,“你起来吧!你果然是在我跟前呆的时候少,你没看他们都不在我跟前跪的吗?也只有你,动不动就跪。”
“是。”姚盛林又赶紧的站了起来,上前扶着姚夫人的手臂把她老人家送到榻上安坐,方又问:“侄儿多谢姑母教诲,但眼前……”
“你回去吧。回你的重华殿去,好好地帮着皇上处理政务,不要偏向任何人,不要想保住罗同江,他是朝廷的治河总督不是姚家的。也不要想着跟宁安臣以及新入内阁的王云岭等人斗。你们都是为皇上分忧的,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情就好。最后,必须牢记,对皇上要存有敬畏之心。”姚夫人盯着姚盛林的眼睛,低声问,“我的话,你听明白了吗?”
“是,侄儿明白了。”姚盛林躬身回道。
“但愿你是真的明白!”姚夫人说着,朝着姚盛林摆摆手,“你去吧,我累了,要休息一会儿。”
“是。侄儿不打搅姑母了,侄儿告退。”姚盛林再次躬身,见姚夫人已经靠在枕上闭上了眼睛,便悄悄地退了出去。
姚盛林一走,旁边的帐幔之后便闪出一个人来。
“你都听见了?”姚夫人看了一眼走到跟前的韩芮。
韩芮忙点了点头:“回母亲,儿媳都听见了。”
“唉!这事儿你怎么看?”姚夫人依然闭着眼睛。
韩芮忙坐在旁边给姚夫人轻轻地捶着腿,轻声叹道:“您都跟表兄说的那么清楚了,他定然会明白的。”
“不见得!”姚夫人叹道,“大哥一向以这个儿子自傲,所以才养成了他这么个自作聪明的性子。又要强,未必就能把我的话听进去。”
对于姚盛林的事儿,韩芮知道自己不能多说,遂只顾专心的捶腿。
“皇上回来了,皇后娘娘也该回宫了!”姚夫人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