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颜文臻,天真的只以为是颜东昂不争气,自从那天逐月小庄的事情开始,白少瑜就感觉又一张无形的网罩住了自己,罩住了颜文臻——不,是罩住了白家和颜家。
那个撒网之人高高在上看着他们挣扎而冷笑,然白少瑜却隐约觉得他的目标绝不仅仅是嘉和楼和颜家的那些家产。最可怕的是,他感觉到现在的颜文臻已经跟他隔了一层厚厚的墙,让他怎么也看不清她的心,不知道她想什么,所以他害怕,他惊慌。
他的心里像是被开了一个洞,虽然不觉得疼,但被冷风一吹,却空的难受。
有些想哭,但却没有眼泪。
白少瑜就这样在小院的门槛上坐了将近一个时辰,连丫鬟拿了手炉过来也没理会。一直等到管家匆匆寻来回说本家儿的爷们儿来给太太拜年了。他才轻轻地叹了口气想站起来,无奈全身已经冻的僵硬,双腿更不听使唤。于是低声沉吟道:“扶我一把。”
管家忙伸手把他缓缓地拉起来,白少瑜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敢慢慢的迈脚。
“爷您这是何苦?想见颜姑娘就敲门啊,她是您的未婚妻,而且现如今住在自家,见一面又何妨?”管家心疼的劝道。
白少瑜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应声。
白家本家的人不算少,白少瑜的爷爷弟兄三个,却只有他这一支是一脉单传,他的堂叔伯下面都有好几个儿子,他的堂兄弟嫡庶加起来有九个。如今他的祖父辈儿的都不在了,堂叔伯各自经营各自的声音,平日里来往虽然不多,但过年的时候总是要热热闹闹的拜年的。
大年初一一早,这一帮子兄弟们都来给白王氏拜年,进门叫着‘二婶娘’,满嘴里都是吉祥话儿,引得白王氏眉开眼笑。白少瑜进来,白王氏便嗔怪道:“一大早的不去给你叔叔伯伯们拜年,一个人躲一边去睡懒觉,像什么样子。”
白少瑜忙给诸位兄弟们拱手,又笑着解释:“昨晚多喝了几杯酒,便有些迷糊。我这就去给叔叔伯伯们拜年去。”
“三哥,听说三嫂子住家里来了,怎么不见?”一个十多岁的少年笑着问。
“改日再见吧,也不急在这一时。”白少瑜微微笑了笑,又问兄弟们里年纪最大的那个:“大哥,今晚上都来这边,我们兄弟们好好聚一聚,如何?”
白少珣一摆手,笑道:“刚我跟兄弟们都说好了,晚上都去我那边,你不许偷懒,早点过来。今晚咱们弟兄们不醉不休!”
“去年就在你那边闹的,今年怎么还好意思再过去闹?嫂子该厌恶我们了。”另一个兄弟笑道。
“她敢!”白少珣眼睛一瞪,又笑道,“反了她了还!我是当大哥的,你们就应该去我那边。说好了,谁不去都不行。”
众人又都附和着,说笑一阵子,拉着白少瑜辞别了白王氏,又往别的叔叔家去拜年了。
白王氏看着那一群子侄们都没了踪影,方皱眉叫过管家,低声问:“你们在那里寻到了大爷的?”
管家不敢撒谎,忙躬身说道:“回太太,是在颜姑娘的院门口,大爷坐在那小院的门槛上,奴才们去的时候,爷都冻僵了,站都站不起来。还是……”
“行了!”白王氏心里一阵阵的犯堵,没好气的打断了管家的话,“等会儿天亮了,叫你媳妇去瞧瞧文臻,再叫厨房单独做些精致的吃食给她送过去。”
“是。”管家没敢再多说,答应了一声退了。
白王氏长长的叹了口气,摆摆手让小丫鬟们退下,叫过自己当年嫁过来时的陪房丫鬟如今内宅的管事娘子白顺家的,低声问:“这几日颜文臻究竟怎么样?怎么少瑜昨晚跟丢了魂儿似的,他们两个是不是闹什么别扭了?”
白顺家的低声回道:“也不是。奴才听说昨儿颜姑娘去了厨房要做两样菜的,厨房的柳家的没敢让她插手,客客气气的把人给请了出去。颜姑娘从厨房回去后就叫豆蔻关了院门,别的,奴才就不知道了。”
白王氏不悦的皱眉:“不知道你不会去查查?大过年的闹不痛快,究竟什么意思?”
“是。”李氏低低的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颜文臻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来,哭的红肿的眼睛不能适应刺眼的光线,而且还刺刺的痒。
豆蔻端了水盆进来服侍她洗漱过后,便重新用冷水绞了手巾敷在她的眼睛上。
有人送了早饭来,饭菜很风声,有鸡有鱼,荤素搭配,单看卖相就很好,只是颜文臻一点食欲也没有,只象征性的吃了两个饺子喝了半碗汤便叫豆蔻把饭菜撤下去自用。
至中午的时候,白顺家的亲自过来,进门便笑着给颜文臻拜年:“奴才给姑娘拜年了。祝姑娘新年吉祥,万事顺心顺意。”
颜文臻忙站起身来,客气的说道:“嫂子也新年吉祥,你快请坐。”说着,又回头看豆蔻。
豆蔻忙拿出一个荷包送上去:“这是我们姑娘的一点心意,不过是讨个吉利,大娘别嫌少。”
白顺家的如何不知道颜文臻现在是一无所有,只怕她这如意小荷包里的金银还是自家大少爷私下里给她的呢,她又如何看得上,于是笑道:“这可不敢,姑娘赏的奴才自然稀罕。”说着,便把那小荷包放到袖子里,又道:“我们太太叫奴才来请姑娘过去一起用午饭呢。昨儿晚上姑娘没去前面,我们太太和大爷心里着实记挂。我们大爷那点子痴心姑娘也是知道的,昨晚他可来您的门前坐了大半夜呢。”
颜文臻顿觉惊讶,因道:“我昨天出去了一趟吹了冷风,因觉得头疼便早早的睡了。真是……少瑜哥他没事吧?”
“嗨!瞧我这嘴,跟姑娘说这些做什么,没的让姑娘担心。大爷没事儿,被几位爷拉着出去拜年了。说是晚上要去珣大爷那边去吃酒。”白顺家的说着,又拍了拍颜文臻的手,笑道:“姑娘,咱们就去前面吧,让太太等久了也不好。”
颜文臻再无推脱之礼,只得点头道:“嫂子容我换件衣裳。”
“好,这是应该的,我们已经给姑娘准备好了。”白顺家的说着,朝着门外吩咐了一句:“还不拿进来?”
外边的两个丫鬟应声而入,每个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上面是一套冰蓝色的新衣裙,还有一件簇新的鹅黄缎面灰鼠斗篷。
颜文臻见状心里又是一阵酸涩——新年了,她居然连一件新衣裳也没有,还要别人来给准备。
“这本来是应该昨天晚上给姑娘的,可我们太太等了姑娘一晚也没见到你,所以奴才今儿只好给姑娘送来了。过年了,姑娘别只管想一些不开心的事情。凡事都要往前看嘛。”白顺家的说话客客气气,满脸带笑,可多颜文臻来说,却是字字锥心——她在埋怨她昨晚的失约,埋怨她昨晚没去前面陪着太太用年夜饭,尤其是不该让白少瑜在她的门口坐了半夜,也一并提醒她,她不仅仅是颜家的孙女还是白家的未婚妻,在婆家,上有高堂她不应该在大过年的时候还闷在屋子里不管婆家人的感受只顾着给她娘家的爷爷守孝……
本来,颜文臻并不是那种十分敏感的人,但今时今日,白家的一个下人在她面前说这些话,她不得不多想。
白顺家的可不是厨房里不懂事的厨娘,她是白家当家太太身边的头号管事娘子,她的每一句话都代表着太太的意思。颜文臻不得不多加揣摩。
然而揣摩的再透彻,她也不能跟白顺家的翻脸——因为她已经没了退路,没了家,没了亲人。如果再跟白顺家的翻脸让白家太太心生厌恶,她便会失去少瑜,她便会在这个世界上便失去了所有。
委曲求全。
颜文臻活到今天一十六岁,终于知道这四个字里面包含着多少酸涩苦楚,多少无奈和眼泪。
换了衣裳,又重新把发髻精心梳理,带上珠花翠钗,又略施了些粉黛,颜文臻方跟着白顺家的往前面去见白王氏。
白王氏穿着一身绛紫色福寿团花的衣裙,满头珠翠,着实华李富贵。颜文臻跟她站在一起,被反衬的更加素雅清丽。
“给伯母拜年,伯母新年吉祥。”颜文臻袅袅婷婷的上前,褔身给白王氏行礼。
“新年吉祥,你也吉祥。来,快过来。”白王氏微笑着朝颜文臻招招手,等她到自己近前,方拿了一个大红荷包递赛进她的手里,并笑道:“过年了,伯母给你压岁,讨个吉利哦。”
“谢伯母。”颜文臻忙道。
“你这孩子,别的都好,就是心事太重了。”白王氏握着颜文臻的手笑着叹息,“不过没关系,我们都应该给你时间。”
“谢伯母体谅。”颜文臻低头说道。
“你从小在我跟前长大,跟我的女儿没什么两样。如今你跟少瑜已经订婚,我们更是一家人。伯母有话也不藏着掖着了。按说这话也不该直接问你,可是你家里……唉,伯母也只好跟你只说了:你要为老爷子守孝,我们也该成全你,所以原本定在今年的婚期要往后推了。你没意见吧?”白王氏低声问。
颜文臻忙点头:“这是正理。”
“那你就安心的在家里住着,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白顺家的,她会替你安排好一切。当然,你肯跟我说,就更好了。”白王氏又笑道。
“在这里,自然是跟自己家里一样的。”颜文臻低头说道。
白顺家的进来会说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请问太太可否传饭。白王氏便无奈的说道:“先叫人出去问问少瑜,午饭到底回不回来用呢?不知道我这当娘的心里记挂着他嘛!”
颜文臻看着她唠唠叨叨的样子,自然又想起自己的爷爷,一时低了头没吭声。
白王氏看着颜文臻低头,又叹道:“说起来,我也是个苦命人,我们家老爷去得早,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把少瑜拉扯大,又费尽了力气把家里的生意做到今天这个样子,说心里话,这十多年来真是操碎了心呢!
颜文臻轻轻地点了点头,附和道:“伯母的确是不容易,不过如今也算是苦尽甘来。”
“这话说的是啊!”白王氏笑着拍拍颜文臻的手,叹道:“如今对我来说,少瑜就是全部。他比一切都重要!小臻哪,我的意思你明白吗?”
颜文臻点头:“伯母的话,我明白的。”
“现在少瑜心里只有你,这些日子他为了你可以说是寝食难安。我希望你能看在你们两个从小的情义上,也能疼惜他一些,好不好?若是他的身子有什么不妥,你和我就都没指望了。你说是不是呢?”
颜文臻听了这些责怪,心里百味陈杂,也只能乖顺的点头:“伯母说的是,我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