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芊冷冷的看着面前的嘉兰。
她的身上依然是昨日被带来时穿的香妃色锦衣,长公主华丽的服饰在这冰冷的石砌牢房里是多么的讽刺。
比婴儿手臂还粗的铁链锁住了她的手臂,脚踝以及脖子。让她直立的贴附在身后的石柱上,尽管愤怒,尽管不服,除了嘶吼喝骂之外什么都做不了。
“妖女!”嘉兰长公主愤愤的瞪着韩芊,两颗眼眸里似乎要喷出火来。
其实但凡邪教,都会给自己的教众竖立信仰,同时也竖立仇恨。
滕清越这个人幼年挫折,之后努力读书渴望改变命运,然而命运之神却从未眷顾过他,科考失利之后他颠沛流离去了西疆,机缘巧合成了西回鹘王子霍安的汉学师傅。一直抑郁的滕先生自以为这是上天给自己最好的机会,所以他一心辅佐霍安,用尽千方百计把他推向回鹘王的宝座,并且想通过这条路实现自己统筹天下的雄心壮志。
然而事与愿违,霍安在回鹘王的宝座上没坐稳,就被大云战将该杀了。而霍安被杀的根本原因是他爱上了不该爱的韩郡主。
由此,从回鹘国师再次变成流浪狗的滕清越恨极了大云皇帝,更恨死了大云皇后。
他借着霍安的残余势力在西疆苟且偷生的同时,用尽心机创立明莲教,其教义就是拯救各族百姓于水火,诛杀挑起战乱的妖后,还天下一片太平。
打着这样的旗号,再加上边疆战乱之时百姓们无处可宣泄的怨愤,明莲教在边疆迅速发展。
滕清越自然不满足于偏远贫瘠的边疆,他是个有头脑的人,他汲汲营营,他精打细算,开始通过商贾满满的往中原渗透。然后通过这些商贾之家逐渐搭上帝都城的权贵世家。
恰逢后宫选美风波,几大世家都被皇后给耍了,心中的怨愤无处发泄。
众人对皇后的怨恨跟明莲教的教义不谋而合,便有了今日的局势。
嘉兰就是在这个时候被明莲教给勾去的。
她少年时活得压抑,后来嫁给赵仕忠,赵家又在朝堂不得志,她渴望能跟韩芊的母亲云珠大长公主一样高高在上连皇上都对她另眼相看,只可惜上天不给她这个机会。
之后她把希望放在小姑子赵媛身上,想着通过赵媛可以把手伸进后宫,以谋将来。
只是韩芊轻而易举就粉碎了她的梦想(当然,她完全不知道真正碎了她的梦的是流萤,是她已经全心信奉的明莲教。)
后来赵媛的死因被查明,朝廷给赵家的说法她完全不相信。
她对韩芊恨之入骨。
后来那次在逐月小庄聚在一起商议该怎么办的时候,栾棠风说若是天有异象就有借口弹劾韩家,弹劾皇后失德善妒,她回去后想了许多,几个晚上睡不好。
天有异象这样的事情可遇而不可求,但她还是通过赵六儿去找了个算命测字的来问天心公主的命格。
而那个算命测字的自然是明莲教的人,自然知道她嘉兰想要的是什么。
于是,紫色胎发就是妖孽,只有妖女才能生下妖孽,圣祖皇帝身边的丽嫔本就是妖孽,要不然圣祖爷怎么会把她杀死……等等一些关于韩芊母女都是妖孽的言论给嘉兰吃了一颗定心丸。
因此,也就有了后来的天花事件。
“妖女!你早晚不得好死!”嘉兰朝着韩芊扑过去,粗重的铁链哗啦啦响着,依然把她绑缚在石柱上。
“我是否不得好死尚未有定论,但是你——肯定不会死的好。”韩芊冷冷的轻笑。
嘉兰被这一记轻笑激发了所有的愤怒,她疯了一样挣扎,全然不顾铁链磨破了她手脚上的皮肉,只是在竭力的嘶喊:“放开我!放开我!本宫没罪!有罪的是你,妖后!妖女!你独占后宫妖言惑主!你生下妖女为祸苍生!你不得好死!你不得好死……”
“太吵了!”韩芊皱眉道。
身侧的千寻立刻挥手以气息点了嘉兰的哑穴,嘉兰顿时失声。
“她不是已经被逐出皇室了吗?怎么还穿着这锦衣华服?简直有辱皇室脸面。”韩芊的目光缓缓地扫过嘉兰的全身上下。
“是,臣这就叫人拿囚服来。”陈秉义躬身应道。
“千寻,剑。”韩芊没理会陈秉义,只是缓缓地抬起了右手。
“是。”千寻忙把自己的佩剑抽出来,把剑柄放到韩芊的手里。
韩芊攥住了剑柄,手腕陡然一转,剑尖便朝着嘉兰的腰腹梳着砍过去。
“啊——”嘉兰吓得嘶声大叫。
旁边的千夜和千寻也吓了一跳——皇后娘娘这是要把她的肚子给剖开吗?!
清冽的裂帛声在嘉兰的嘶叫声中依然清晰可辨。
香妃色的腰封和襦裙被划开一个扣子,零散开来,同时也渗着丝丝血迹——没办法,皇后娘娘没怎么练过剑,剑法不够精湛,想要割破对方的衣袍却不小心划破了皮肉。
“贱人!妖妇!有种你杀了本宫!贱妇!”嘉兰疼痛让嘉兰越发的疯狂,她不惜把自己知道的所有脏话都拿出来往韩芊身上招呼。
“杀了你?”韩芊冷笑道,“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你?你让我的女儿饱受痛苦,我岂能让你死的这么痛快。”说完,韩芊手里的长剑又往嘉兰身上挥去。
虽然只是七上八下毫无章法的挥砍。但却有出奇的效果。
嘉兰身上的狐皮长襦,襦裙,中单等一件一件碎裂在地上,只留下了被划了好些扣子沾着血迹的白色里衣。
“呃……”千夜率先低下头去不敢再看,生怕看多了回家被自己娘子收拾。
“嘶——”千寻摇了摇头也别开视线,眼前的景象虽然不是多么可怕,实际上比这可怕十倍百倍的场景他也早就见过,但一个娇生惯养的女人被铁链捆缚在石柱上,衣衫褴褛,血迹斑斑……看上去真的好冷啊!
倒是陈秉义对这种场景没什么感觉,毕竟掌管了这么多年的镇抚司,什么人什么事儿什么刑讯手段没见过?只是,对方是嘉兰,那就不一样了——那是先帝爷的长女啊!就算是被逐出了宗族,身上的血不会变!
“娘娘,囚服来了。”陈秉义接过手下递过来的一套灰色麻布囚服,躬身回道。
韩芊看了一眼囚服,冷笑道:“你若是不忍心看,就出去吧。”
“……臣不是那个意思,娘娘恕罪。”陈秉义无奈的躬身道。
“那就站到一旁好好看着。”韩芊冷声道。
“是。”陈秉义应了一声,转身站到了牢房的门口。
这虽然是地牢,但却有独特的通风口,尽管深在地下,但依然冷的好比冰窟。
更让她屈辱的是一向高贵不可侵犯的她现在衣衫零落散在地上,身上只留了贴身的里衣,而面前却站着臣子护卫等四五个臭男人!
然而石柱上的嘉兰已经没有力气骂了。
她的身上乱七八糟被划了好多处,伤口深浅不一,有的还在流血,有的却已经凝血封口。
但疼痛却在,手臂上,胸口,腰间,腿上,到处都是伤,到处都在痛,痛的她说不出话来,然这冷冰冰的牢房却让她神志清醒的感受每一丝疼痛。
“妖妇……你有本事杀了本宫!本宫做鬼也不会饶了你……”嘉兰低声呢喃,却依旧不忘诅咒韩芊。
其实,韩芊的心里也不好受。
仇恨像是一条毒蛇,紧紧地缠着她的心。
而报复,也不过是把自己的痛苦再演练一遍。
但是她却不能放手,也不想放手。
“你若是能跟本宫说点有用的,或许我会饶过你。”韩芊冷声说道,“比如你们还有什么计划还想怎么对付我?还要做什么坏事?!”
“哈哈……”嘉兰忽然笑着抬起头来,狠毒的瞪着韩芊,“你放心,后面还有很多精彩的节目等着你!相信老天有眼,总会收了你这妖妇跟那个小妖孽的。”
韩芊怒极挥剑,斩去了她耳边的一缕长发的同时,剑锋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口子。
“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的说了,不然我会把你的脸划花!”韩芊说道。
“做梦!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在黄泉路上等着你!哈哈……”嘉兰疯狂的笑着。
“好吧,看来你这会儿神智不怎么情形,那我给你来点醒神的。”韩芊说着,朝着身后摆摆手,“把那东西给她两支。”
“……是。”千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皇后娘娘这回不是要自己动手。于是忙把从宁侯府带来的匣子打开,取出胶质手套带上。
“这是什么!你要做什么!”嘉兰一看那小小的玻璃注射器就有些慌了——人对不知道的东西都会产生本能的恐慌。
“这可是好东西,会让你想起很多你记忆深处的东西。”韩芊笑了笑,闪身躲开。
千夜已经麻利的把针剂弄好,推出注射器里的空气,走到嘉兰的跟前缓缓的蹲下身去,一个字的废话都没说,直接在她小腿上注射。
针尖扎入肉体的刺痛并没有引起嘉兰的什么反应,毕竟身上已经伤痕累累,随便挑一处都比这针扎的更痛。
然而当那支小针管里的东西推进自己的身体之后,嘉兰连一句脏话都没来得及骂,整个人就僵了!
烈焰焚身,来自身体内的痛好像熔岩流过血管,让人痛不欲生。
嘉兰呼呼地喘着粗气,失散的瞳孔渐渐地找到了焦点。
韩芊上前去微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呸!”嘉兰把一口血水往韩芊脸上吐,却被千寻及时给了一记耳光,打歪了脸。
“好吧,看来这真是好东西。”韩芊笑道,“那么,继续吧。”
说话间换过药水的针尖已经刺破了肌肤。
初时只是一点微凉的麻,在全身上下火烧火燎的热痛之中细不可辨,但片刻之后,嘉兰的身体骤然绷紧,以最大的极限弓了起来。
筋骨碎裂的感觉,剧痛像惊雷一样劈开她的躯体,耳中嗡嗡作响,视野的边沿开始扭曲变形。
若不是有粗重的铁链把她牢牢地摔在石柱上,她或许真的会把眼前的一切砸个稀巴烂。
“不许她咬舌自尽!”陈秉义急忙喊了一声。
旁边的一个诏狱狱卒飞身上前,把一个东西塞进了嘉兰的嘴里。
嘉兰此时已经全面崩溃,全身上下像个落汤鸡一样湿了个透,汗水一滴一滴的从他的额头上落下去,眼前开始漂浮出不规则的色块。她到底只是个养尊处优的女子,就算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做过心理建设,也抵不过这烈鹰卫里用来磨练猎鹰们的特效针剂。
第三支针剂——镇静剂。
千夜缓缓地把药剂推进嘉兰的小腿上,片刻后她便安静下来。
像是被抽走了骨头一样软软的挂在铁链上,一动不动。
“娘娘,你现在想问她什么,她应该会说的。”陈秉义在旁边提醒道。
韩芊却已经站不住了,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吩咐千夜:“你来问她!”便转身出了牢房。
千夜回头看了一眼陈秉义,心想审讯这事儿咱不擅长啊!若是问不到娘娘想知道的事儿怎么办?
陈秉义淡淡的笑了笑走上前来,低声问嘉兰:“长公主,你饿不饿?”
嘉兰轻轻地点了点头。
“你想吃什么?”
“燕窝粥。”嘉兰的声音很低很虚弱。
不过牢房里的这几位都是身怀绝世武功的主儿,这样的声音足够他们听得清楚。
“好,这就叫他们预备着。”陈秉义苍老低沉的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亲和感,“一会儿就送来了。”
“嗯……”嘉兰轻轻地应了一声,仿佛已经回到了过去,还是长公主府,还是金奴银婢的服侍着,还是山珍海味想要什么都得有的日子。
“长公主,庄子上的租子送上来了。”
“嗯。”
“长公主,今年给宫里的年礼怎么安排?”
“照旧例。”
“不需要加点什么?”
“不用。”嘉兰说到这里忽然微微的笑了,那笑容虽然很淡,但却带着几分洋洋自得。
都这种时候了她还有什么可得意的?陈秉义看了千夜一眼,又继续问:“长公主,您笑什么?”
“新年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