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长公主下嫁邵家,和顾家女嫁入忠毅侯府给韩建元做继室夫人的日子选在同一天。
这对韩建元来说没啥,最多就是来吃喜酒的客人少一些——毕竟他这里是娶继室,而邵家那边是尚公主。
但是对邵家来说就很郁闷了——韩建示是续娶啊!他们家儿子跟个续娶的同一天结婚,说起来心里就觉得不舒服,更何况还是在这种状况下娶公主。
而朝中的大臣们则更是纠结:忠毅侯府圣眷正隆,虽然是续娶,但家里出了个皇后,万万得罪不得。可邵家那边也不能得罪啊,至少人家是尚公主,虽然这公主不得圣宠,可也不能登高踩低做的明显了。
于是,这些权贵之家就出现了这样的情况:父子分开,父亲去邵家,儿子就去忠毅侯府。婆媳分开,婆婆去邵家,儿媳就去忠毅侯府,兄弟分开,兄长去邵家,弟弟就去忠毅侯府。
总之,大家是一样的恭贺新婚,决不能厚此薄彼。
皇宫,紫宸殿内。
云硕站在长窗前看着窗外廊檐下一盆盆的菊花沉默不语。
吴缈弓着身子躲在角落里,大殿里的宫女太监们进出都轻着手脚不敢弄出一点声响。
“什么时辰了?”皇上忽然问。
“回陛下,巳时已过。”吴缈赶紧的回道。
“更衣,朕要出宫走走。”云硕转身说道。
“陛下,三长公主还没过来叩谢皇恩呢。”吴缈小声提醒道。
云硕皱了皱眉头,说道:“你留下,等她来了,你就说朕在睡着,让她磕个头就走吧。”
“……”吴缈暗恨自己多嘴,这下连陪皇上出宫的机会都没了。
千寻留在紫宸殿当值,千夜带着几个精干的护卫随皇上悄然出宫。
皇上也没有特别想去的地方,在宫里呆着觉得闷,出来走走又觉得无聊,想去大长公主府找韩芊,又觉得今儿这种日子,大长公主府和忠毅侯府都是宾客,他去了,不但见不到想见的人,却要跟那些大臣们周旋,整天看着那记账联烦都烦死了,所以路过通往大长公主门口的那条街时,云硕毫不犹豫的错过去,硬是看都没看一眼。
“陛下想去哪里?”千夜看了看大街两边的商铺,低声提议:“时候不早了,陛下也该用午膳了,要不,咱们找个合适的地方吃饭?”
“嗯。”云硕摸了摸肚子,早晨没怎么吃东西,这会儿一溜达,果然饿了。
“那边就是得月楼,楼上雅间吃饭看景,都极好。”千夜又道。
云硕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于是一行人直奔得月楼,因为时候尚早,今日帝都城又有两个大臣家里办喜事,但凡有头有脸的都去吃喜酒了,连菜馆的生意都减了两分,千夜又是这里的熟客,跟掌柜的打了个招呼就进了三楼临街的雅间。
“他们这热主要是什么菜色?”云硕坐下来后,随口问。
“回贵客,我们这儿的招牌菜是骨香鲈鱼,黄金丸子,干炸虾球,红焖羊肉山药,香菇板栗烧鸡块……”伶俐的小伙计张口报上一串儿菜名。
“这些菜色怎么听着这么熟悉?”云硕扭头问千夜。
“回爷,这得月楼跟家和斋是一个东家,这厨子估计也师承一脉。”千夜忙欠身回道。
“这就对了。”云硕点点头,家和斋是韩芊喜欢去的地方。
“也您想吃点什么?”伙计笑问。
“把你们的招牌菜都上一遍。”云硕懒得点什么菜,反正跟前有五六个壮汉呢,这些菜恐怕都不够吃。
“好咧!您稍等。”伙计痛快的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几个护卫都不敢坐,全都站在旁边。
云硕也不搭理众人,只侧身靠在椅背上看着窗外。
大街上人来人往,贩卖声此起彼伏,安静的坐在这里甚至可以听见讨价还价的声音,是帝都城里最繁华的景象。
这满大街的人都是自己的子民,却都是陌生人。云硕默默地感慨,自己每天都操心着他们的衣食住行,而他们的心里也只有一句:皇上万岁万万岁。
人群中,一个身穿藏蓝色劲装的少年牵着马缰绳漫无目的的走过,在他的身后还跟着两个老家人以及两个年轻的护卫。
云硕心思一动,伸手指过去:“去,把他叫上来陪朕喝酒。”
旁边的一个护卫应了一声,转身下楼。云硕靠在窗户口眼看着护卫身形灵活的挤过街上来往的人群在不远处拦住了少年的去路。
那少年听护卫说了两句,然后抬头望向这边。
“哟,这不是邵公子吗?他什么时候从江南回来了?”千夜诧异的问。
云硕听了这话,似笑非笑的哼了一声,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都不知道?这个月的俸禄你就不要领了。”
“……是。”千夜无奈的应了一声。
邵俊聪跟着护卫上楼来,进门看见端坐在那里的云硕,明显一愣,然后就要行跪拜之礼,云硕抬手拦住:“罢了!这里是外边,不要行大礼了。”
“是。”邵俊聪还是做了个揖。
“朕看你一个人在街上晃悠也怪无聊的,就坐下来陪朕喝一杯吧。”云硕淡淡的说道。
邵俊聪又拱手应了一声,告罪后,在云硕的对面落座。心里却腹诽着,皇上你是有多无聊,才会把我叫上来陪你喝酒。不过,邵小爷生性孤僻,本身就不是多话的人,在皇上面前就更加没话说。
云硕更是没话可说,他想的也无非是有个人坐在自己面前陪着喝酒。
没多会儿工夫,四道凉菜端上来,另外陪着一壶店家自酿的梨花白。
千夜上前试过酒菜后,方给云硕斟满酒杯,退下。
“来。”云硕举了举酒杯,自行把杯中酒干掉。
皇上有旨,邵俊聪不敢怠慢,也举杯就干。
“哟,小子,行啊。”云硕有点惊讶。
邵俊聪拱手欠身:“不敢,陛下有旨,小子莫敢不从。”
“好样的。”云硕点点头,又举起酒杯,“来。”
邵俊聪也跟着举起酒杯,再次一饮而尽。
云硕见状,心情好了不少,然后频频举杯。邵俊聪都紧紧跟随,菜都没吃一口就连着喝了有五六杯。
空腹喝酒最容易醉。
云硕的酒量不欠,少年时在军营里混,跟那些武将们在一起不喝酒是不成的。
然而这会儿工夫已经有些头沉,再看邵俊聪这小子,居然跟没事儿人一样安静的坐在那里,一双乌沉沉的眸子闪着浅浅的水光,薄唇抿着,谁也不看,也不说话,果然有‘猝然临之而不惊’的风范。
“邵公子,酒量不错。”云硕的语调带着他特有的凉薄,好像天生看谁都不顺眼的样子。“回陛下,之前我没喝过这么多,这会儿已经有点头晕了。”邵俊聪如实回道。
“没关系,吃点东西再喝,今日我们不醉不归。”云硕说着,亲自拿了筷子夹菜给邵俊聪。
邵俊聪忙欠身道:“谢陛下。”
“来。”云硕又举杯。
邵俊聪只得举杯相陪。千夜从旁边看着自家陛下对一个少年小子拉着不放,一杯接一杯的灌人家喝酒,心里着实不忍。但又惧于陛下的淫威,而不敢多说。
如此,千夜和几个护卫都眼睁睁的看着自家陛下欺负小孩子,两个人一来二去的把一坛子梨花白都喝了下去。
“哈哈哈……”云硕难得开怀大笑,抬手拍着邵俊聪的肩膀,叹道:“不错!邵小爷,你真是很不错。”
邵俊聪此时只觉得头晕眼花,看什么都变成了三个,眼前的皇上也不例外。
但他从小冷静沉着,即便是醉了心思也还不乱,知道自己是跟皇上一起喝酒,知道自己是在外边,知道自己醉了,更不能胡言乱语。
只是,他越是不说话,云硕便越是喜欢他,还以为这小家伙根本就没醉,还在这儿端着,于是又吩咐千夜:“倒酒。”
千夜上前低声劝道:“陛下,那一坛子酒已经喝没了,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宫去吧。”
云硕不满的皱眉:“这么快就没了?”
“是啊,真的。”千夜把坛子拎过来给云硕看看。
云硕拎过坛子晃了晃,里面果然没了动静,于是摇了摇头把坛子丢回去,叹道:“好吧,今日就算了。改天你进宫去,朕再同你好好地喝一场。”
邵俊聪此时已经不能平稳的站起来了,只好坐在那里欠身应道:“是。”
“嗯,朕先走了。”云硕扶着千夜的手臂起身,朝着邵俊聪摆了摆手,便大摇大摆的走了。
他前脚走,邵俊聪随后就趴在了桌子上。
“唉!”旁边宁侯府的老家人见状无奈的叹了口气,心里默默地为自家表少爷不平,“少爷,要不咱们在这里睡一会儿再走?”
邵俊聪睁开眼睛看了老家人一眼,摇头道:“不用了。一刻钟之后,我们就回府去。”
……
这边得月楼皇上跟邵俊聪拼酒,忠毅侯府和邵尚书府里自然也是觥筹交错。
这一次忠毅侯府办喜事,韩芊却忙了很多。
因为皇上立后圣旨的缘故,诸位诰命夫人来贺喜,都得到她跟前说几句奉承的话,或真心或假意,总之都是些恭维的话,韩芊听得耳朵都长了茧子,心里更是烦躁不堪。
最让她烦恼的,是她就算是不喜欢,也还要忍着。
终于熬过这一天,韩芊把身上厚重的礼服脱掉,把自己摊在床上看着帐子顶,叹道:“终于熬过去了。”
“郡主不去闹洞房?”苹果儿一边把韩芊的衣服首饰等收起来放好,一边问。
“不去了。累死了!”韩芊转了个身把被子抱在怀里闭上了眼睛。
苹果儿走过来把被子展开给韩芊盖好,又把帐子放了下来自己守在旁边,等着韩芊睡着了方才端着灯烛去了外间睡了。
外边的小丫头们已经靠着屋门墙角或者花架子开始打盹儿,苹果儿挨个儿的叫起来让她们各自去睡,自己也把铺盖抱到韩芊卧室门口的床上,解了外裳,卸了妆面,匆匆的睡下。
整个忠毅侯府和大长公主府的人都累了。以至于新房那边都没几个人闹洞房。
韩建元跟顾氏喝过交杯酒后便将外袍退去,直接把娇羞羞的新娘子抱去了床上。
顾氏是新嫁娘,娇软羞怯,抱着团儿放不开,韩建元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爹了,一些事情做来自然是轻车熟路。轻重缓急都控制的极好。
四更天,顾氏沉沉睡去,韩建元却悄然起身穿了衣裳出了房门。
西边战事正处于最紧要的时候,宁侯率领大云军队跨过边境五十里驻扎,坦塔多尔因为身体里的毒药,对大云的逼迫一退再退,这么好的机会肯定不能放弃,皇上的旨意是乘胜追击,要把回鹘的元气打掉,要让他们对我大云俯首称臣。
所以韩建元这次回来成婚之后还要回到战场上去,不能长久停留。而而今天这样的日子,他居然心腹说邵家不但送了重礼来,还派了周平家的带了一些东西来看韩锦。而韩锦,又把周平家的留在了府中。
实在是太放肆了!韩建元皱着眉头出了自己居住的院子来到前面的书房院。
朦胧的月色下,韩建示已经等在那里,听见动静回头,看见韩建元时,微微一笑,打趣道:“大哥威风不减当年呀,我可是等候多时了。”
“臭小子。”韩建元满心的阴霾被这一句玩笑打散,低低的笑了一声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俗话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大哥有什么话非要在今晚讲?”韩建示在韩建元对面坐下,痞痞的笑着看着沉稳冷峻的兄长问。
“自然是邵家的事情。”韩建元皱眉道:“居然把手伸到了锦儿身边,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小孩子的主意。实在是太可恶了。”
“这事儿我也知道,可是锦儿这孩子从小心思就重,她们又几次三番的拿已故大嫂和周家来说事儿,这叫旁人不好多说。那毕竟是锦儿的亲娘,说多了,那孩子恐怕更反感。”韩建示叹道,“以前总听人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我还觉得这话荒唐。如今看来,还是有几分道理的。”
韩建元自然知道韩建示这话是替卫恬恬说的,便点头道:“这事儿真是难为三弟妹了。若不是她时刻关注着锦儿的言行,这孩子还不知道被带歪了多少。”
“大哥别这样说,她也没做什么。”韩建示轻笑着摇头,“昨日跟我说起这事儿,还觉得愧疚呢,说是没照顾好锦儿,觉得不好见大哥。”
“这话说的——倒是叫我没办法再说什么了。”韩建元叹道。
韩建示忙道:“大哥有话尽管吩咐,你我兄弟还用分彼此么?锦儿是我的侄女呢,我还能眼睁睁的看着她被那些阿毛阿狗算计而坐视不理?”
“邵家接近锦儿,说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你弄清楚了吗?”韩建元问。
“恬恬说,那个邵姑娘不是个省油的灯,她的最终目的应该是芊芊。不过芊芊不喜欢她,每次看到她都不给好脸色,她便从锦儿身上下功夫了。这事儿母亲也知道一二,恬恬原本说想办法敲打一下那邵家的丫头,可母亲说不用着急,看看再说。所以事情就耽搁到现在。”
韩建元听了这番话,细细的想了想,若有所悟:“邵家最终的目的还是想成为皇亲国戚。”
“是的。”韩建示点头,“母亲也这么想,只是陛下如今眼里只有咱们芊芊,所以她才会有这样的心思。”
“芊芊心思单纯,怎么会是这些人的对手。若真的让她接近了陛下,芊芊肯定吃亏。母亲为何还不想办法收拾了她,却还坐视不理?”韩建元的眉头皱的更深。
“我想,母亲的意思是等芊芊自己出手。毕竟,等将来芊芊入宫,我们这些人谁也没办法跟进去,将来的事情,总要她自己去面对。我们替她除去姓邵的,以后还会有其他的女人。后宫从来都是是非之地,但看君王的情义有多久了。”韩建示叹道。
“哼!”韩建元的拳头捶在石桌上,“以后的事情如今且管不到,但现在收拾这个,杀鸡骇猴也还是要的。否则,她还真以为我们韩家人都是吃斋念佛的!”
“大哥的意思是?”韩建示眉头一挑,饶有兴致的看着韩建元。
“至少要给她个警告。”韩建元冷声道。
韩建示听兄长的声音阴冷可怕,忙劝道:“他们家如今也是风口浪尖上呢,大哥出手一定要小心,不要被那些人抓到把柄。”
韩建元又淡淡的笑了:“放心,我有分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