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因为好奇心而死的人绝不在少数,于是我忙摆手道:“岳丈大人还是莫要说的好,既然如此小婿便往谯郡一行。”
雒城外东南无名山谷之中,两侧山坡之上稀疏的树林中,岩石后皆是荆州军兵,一个个或手持刀枪、或张弓搭箭,令本就阴冷的谷中更显寒气逼人。
前后道路已被巨石封死,除了强攻下一边山头外,再无出路,而老将严颜虽恨孟达背主引其到此绝地,但此时更多的是在想如何突围而出。
荆州军令人奇怪的并未发动攻击,只是冷冷的居高临下望着狭窄谷中的数千敌人,而在这默默无声的僵持中,空气越发凝重起来,如有实质般压迫着益州军兵的心神,摧残着他们的意志,阵阵寒风轻啸着,如同鬼魅般在山谷中穿梭,更使得他们身上冷意连连。
刘璋以一州之力尚难抗张鲁一城之地,便可想而知益州军兵的战力如何,而在此绝境之中,若非有两千严颜在江州亲练的精兵,这些面色惨白,浑身颤抖的孱弱之军,怕不是一哄而散,便是早就弃械投降了。
一个自江州而来的校尉面露焦虑的看了看那些早无斗志的士兵,靠近双眉紧皱的严颜低声道:“将军当速下决心,或命人搬开巨石冲杀而出,或挥军攻其一侧,否则怕是军心难定也。”
严颜在军中数十年,何曾未察觉军心已有涣散之势,但无论哪一条怕均难突围而出,不由想道:“莫非此处便是老朽之死地?”
忽然,只听左侧山上一阵鼓响,众人皆是一惊,抬头望去,只见山顶上立起一面大纛,上写一个大字“刘”,在山风的吹动之下猎猎做响,旗下有一半百之人,面白无须,身穿金甲,自有一股王者之气,其身侧则站着一老一少两员大将,老者亦是须发皆白,却是身直如松,威风凛凛,不见龙钟老态,少者一身铁甲,手擎大刀,英武非常。
严颜见了,知当中一人定是刘备,虽不知那少年将军是谁,但那老将应是黄忠无疑。
只见刘备站于一青石之上,遥遥一礼,朗声道:“严老将军,备在此有礼也。”
严颜却冷哼一声,不与理睬。
刘备似乎微微一笑,道:“备设计将老将军引至此处,实非得以,虽知老将军忠烈,然自‘天机’先生处知将军仁厚爱民,心系益州百姓,实乃心仪,恳请老将军体恤手下,望将军能不弃相投也。”
严颜听了冷冷的喝道:“老朽身受我主知遇之恩,怎是临阵而降之人?!你要战便战,休要多言!”
“老将军虽忠,然刘季玉昏聩孱弱,不明是非,空有益州富饶之地却不思进取,日后必使川中百姓遭曹操、张鲁之流涂炭,将军既有爱民之心,何不在备麾下为民谋福?”刘备从容道。
严颜听了苍老的面容上显露怒色,喝道:“刘备休得诋毁我主,我家主公邀你来防张鲁,赠你钱财粮草众多,待你亲如兄弟,然你则举兵犯我益州,杀我大将军兵,老朽怎能归降于你这等不义之徒!”
这时刘备身旁黄忠听其言辞无礼,怒道:“严颜莫要狂妄无礼!我主千里来援,刘璋非但不感恩情,还见我荆州有险而不理,知我主欲还,又要派兵阻挡,若说无义,当以其为最,我主念你仁厚,不愿取你性命,还不快快降来,否则一声令下,叫尔无葬身之地也!”
严颜眼中忽的精光一闪,一把将头盔拽下扔到一旁,仰天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寂静的山谷中回荡盘旋,其中满是苍凉决死之意,令两方军兵皆是一楞。
“众儿郎!瓦罐不离井上破,将军难免阵前亡,你我均为益州男儿,自有堂堂一腔热血,功名利禄怎比得上豪杰一怒?!人生在世无不有一死,有苟且偷生、郁郁而死者,有慷慨悲歌、惊世而死者,古有荆轲刺秦王,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如今你我值此绝境,当洒一腔男儿血,不做屈膝受俘人!愿与老朽拼死一战者,随我杀!”严颜雪白的须发在寒风中飘动,眼中满是刚毅不屈之色,举刀直奔刘备而去。
谷中五千益州军兵闻其所言,皆是热血沸腾,各举刀枪呼喝叫喊着发疯般的涌了上去。
刘备见了满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轻轻挥了下手,那小将乃是关平,见了眼中寒光一闪,冷冷的道:“放箭!”
刹那间,天空似乎一暗,随后只见大片的箭雨自山坡上倾泻而下,在着金属的雨滴之下,冲到前排益州军兵如同被巨大的镰刀扫过一般,齐齐的倒下一片,血花喷洒向天空,落在树木、岩石之上,在色彩单调的冬日里格外的刺眼,惨叫、呻吟、死亡,在如同飞蝗一般的箭雨下,在箭矢破空的尖啸声中,是如此的脆弱和无力。
弓所带来的伤害或许还是可以抵挡的,但在诸葛亮初步改进后特意为入川准备的弩箭下,益州军兵身上的皮甲便如纸糊的一般,一些强弩将一个士兵穿透后,又射中了他身后的士兵,一些甚至将敌人整个人钉在了地上。
严颜亲练的精锐士兵确是更强悍一些,在初受打击后,先是寻找着树木、岩石之处,躲避着威力惊人的弩箭,随后又趁弓弩再次填装费时之机,六七个人聚在一起,举着盾牌彼此保护继续往山上冲杀,而那些刚刚还满发疯一般的普通士兵,则在鲜血、死亡的打击之下,狼狈的四处躲闪,再不敢轻易露头。
杀戮还在继续,居高临下、早有准备的荆州军似乎有用不完的箭矢一般,严颜自江州带来的两千亲兵,在损失过半之后,还未冲到半坡,便无奈的撤了下去。而见到此情景的刘备,则下令停止放箭。
“老将军如今已无他路,纵是不为自身,亦当为手下儿郎着想,其家中多有亲人在盼,将军既体恤百姓,又怎能忍心如此?”刘备仍不肯放弃,连连感叹道。
严颜此时腿中一箭,血流如注却不理睬,他将大刀插于地上,支撑着身体,望着坡上的具具尸体,听着受伤的士兵痛苦的呻吟之声,苍老的脸上露出凄然之色,曾经眼中的光芒似乎也渐渐淡去,仿佛罩上了一层轻纱,显得朦胧飘渺。
他轻抚着甲胄之上的鲜血,这却不是敌人所流,而是那些为了在箭雨之下守护自己,不惜以身相护的亲兵之血,他抚摩着这些血迹,似乎便是轻抚着这些足以做自己孙儿辈孩子的面颊。
看了看身边亲兵们刚毅决死的眼神,又看了看那些充满恐惧和绝望的普通益州士兵,严颜长叹一声,道:“老朽素知使君仁厚,还请莫要为难这些儿郎,更莫望老朽请子翼先生所转之言。”说着,扶着大刀微微拱手。
刘备听他此言,其中竟有殉主之意,不免感慨万千,动容道:“老将军何必如此?莫非备真非可投之主?”
严颜摇了摇头,眼望天际怅然却坚决道:“前有齐太史兄弟赴死书史,有董狐书法不隐,有苏武持节不变,我益州有断头将军,而无降将军也?!颜既不能使我主纵横天下,亦当忠而不背!”说完,便要抽横刀自刎。
他身边亲兵见了,跪伏于地,抱其腿,神情悲戚喊道:“将军不可,将军不可啊!”
严颜见了摇头叹息道:“你等皆为我益州精干之士,当留有用之身为百姓而生,老朽年迈实无一用,自当全忠于主。”说罢,引颈向刀而亡。
刘备望着严颜那似乎无比高大的身躯砰然倒下,听着谷中军兵皆长跪哭泣之声,眼中不由一热,躬身冲严颜深深一礼,长叹道:“严公真乃蜀中忠烈之表也,备必不负老将军之托,善待川中百姓。”随后起身轻拭去眼角泪水,对关平道:“将老将军送还祖籍厚葬吧。”
关平也甚为感慨的道:“侄儿遵命。”
这时,忽有军兵来报,魏严将军已会同刘封将军,在孟达的内应之下,攻破严颜大营,斩敌三千,降者万余,守将吴懿被困之下已降。
刘备听了站于山头,望向天边的火红晚霞,眼中露出坚定的神色,斩钉截铁的道:“传令于魏将军、刘将军,命其将降军交与孟达,速率本部军马连夜而行,兵进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