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吗?”她是可以这么总结夜斗那番话的,但无论如何,那都是朝玉自己的选择。
最后他们都没有再说什么,站在原地一直看着朝玉跟着那些人消失在街道尽头的背影,良久良久。
“走吧。”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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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西下,一路无言。
对她而言,首次的任务就这么画上了句号。
说实话,她的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她没有办法说当初将杏子卖掉以求她能活下去的中年夫妻做得不对,也没有办法说从小历经坎坷、以至于三观扭曲的朝玉不值得同情。
她似乎没有办法怪任何人,要怪就怪这个世界、这个时代吧。
“可是这次委托怎么办?”
她不得不优先考虑这件事,那对夫妻期盼悔恨的眼神深深印在她脑海里,如果说灵会堕入魔道,那这件事对于他们的打击便是致命的,她不想那对善良的夫妻踏入无法回头的彼岸。
“带不回杏子也没有办法,而且他们本来就不是人类,这个请愿我其实可以完全不必搭理。”夜斗耸耸肩膀,但脸上的不爽也不加掩饰,“不过折腾了这么几天没个结果,果然还是让人火好大。”
夜斗一脚踢飞了一颗路间的小石子,停下脚步看着它划过一个弧度,然后头一转朝某个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在少女边上的小鬼拉长了脸——
“还有就是……你谁啊——?!”
辽眨了两下眼睛,迅速躲到少女身后紧紧抓住她的手臂,然后探出半个脑袋朝夜斗吐出舌头,挤了个大鬼脸:“就不告诉你!”
夜斗眼角一跳,眼尖地发现那个小鬼身后还藏着个包袱,一个跳脚指向他:“你个臭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辽没有回答夜斗,而是仰起头紧紧抓着少女的手,一对笑眼弯弯:“咎音姐姐,以后我可以跟着你吗?”
“诶?跟着我?”她有些惊讶地指指自己。
“其实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被老板赶出来了啦。”辽拉过背后的包袱抱在胸前,很是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不过没等她有个回应,某人就先炸了。
“哈?!怎么可能让你跟着?!”夜斗摆出个超不爽的表情,伸手就要把辽从她那边抓过来,可惜对方人虽小,身手却不差,身子一晃就扛起包袱躲开来,还绕着她跑起来,就是让他抓不到。
“臭小子你站住!”
“你傻吗!你说站住我就站住!”
“啊啊啊啊别让我抓到你!”
不过两圈过来,要是夜斗再抓不到辽,那就真的可以指着他哈哈大笑一番了,他一个跳起跃到辽面前,后者一个急刹车转身,他差了一点,但还是眼明手快地抓住了他甩在背后的包裹。
两边同时使了力气,那包袱就成了遭罪的东西,布被一下子撕碎了开来,里面的东西凌乱地落了一地。
这一下,夜斗和辽都不动了,面面相觑的样子看得她直掩面——
“你们闹够没有?”
“哦。”x2
夜斗嘟囔着自己也真是的,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些什么,一边蹲下来帮他把落了一地的东西收拾起来,没想到他包袱小小的,一打开竟然有这么多东西,天知道他是怎么塞进去的,不过里面除了些穿用的,还有好些莫名其妙的东西,什么面具、皮球、吃到一半的糖葫芦。
“我说你这到底是包袱还是垃圾桶啊?”夜斗嫌弃地丢给他一个只剩一根的筷子,还磨得早不像样了。
辽挠挠脸,明明是自己的东西也表现得跟第一看到似的:“都是老板催得急嘛,我随便在房间里收拾了下就出门了,也没看清自己到底塞了什么进来……咦?”
“嗯?”夜斗撇过去一眼。
“这个是……”辽拿着刚才那根筷子,迎着阳光搓了搓,等那层垢褪去,他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啊!我想起哪儿见过那个姐姐了!”
“哈?”
夜斗和她被辽的这一声感叹吸引过去,顺着他指着的看了去,那形似根筷子的东西在末端似乎刻了个什么东西,隐约好像是个——
“……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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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真的可以吗?”她不自在地扯扯衣服,那是刚从某家成衣店稍微借来用下的。
“没问题啦。”夜斗在纸条上写下一个生辰八字,卷在簪子一头,把毛笔往后一丢,“对于那种存于世间已久的灵而言,这说不定比带真人过来更有用。”
辽蹲在地上,叠好她之前的衣服,抬头看着忙活了半天的夜斗:“但我还是觉得扯得很。”
夜斗一个狠狠的拳头回在他脑顶:“说什么‘木簪是十二年前杏子姐姐送给我的’的七岁小鬼没有资格说这种话。”
辽吃痛地抱着脑袋,忿忿道:“啊!确实是杏子姐姐进蝴蝶楼的那晚送给我的啦!……准确地说也不是送,只是心死了想随便丢给个路边无关紧要的人吧。”
说到最后他也有些怅然,但又执拗地把头扬起对夜斗喊话道:“所以说了!我没在骗人啦!”
“信你才怪。”
“……”辽没再争辩,气呼呼地蹲回地上。
夜斗把记着杏子生辰八字的木簪给到紧张地面色僵硬、一言不语的少女手里:“没问题的,相信我。”
“哦。”她讷讷地点点头,接过木簪就要把长发挽起来,只是平时向来散发的她完全控制不住头发的走向,几次试下来都已失败告终。
夜斗看得眼皮直跳,最后忍不住喊了停:“啧,给我啦。”
他这么说着,便把她手中的木簪拿了过来,绾起她的长发熟练得绕一个圈簪上便牢牢固定住,手法可比身为女人的他好得多。
“好了。”他松开手打量了两眼,然后一手戳了戳她的脑袋,“笨死了。”
她没有言语,拿手推了推头发,真心感觉不错,但心里难免纳闷这货怎么连帮女孩子绾发都会,只是才那么一想脑袋上又挨了一记轻戳。
“我会的可比你以为的还多。”
她揉揉被戳着的地方,再次讷讷地点点头:“……哦。”
不过这么一来一往,她也有些放轻松了,虽然用戴上杏子生辰的簪子来装她本人去见亲生父母这个办法确实跟辽说的一样——扯得很。
但是她相信夜斗,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个见多识广的神明,而且这也是让那夫妻二人远离魔道的唯一办法。
——就这么上吧!
她站在破屋面前一个深呼吸,身后是夜斗和辽做着后盾,然后便鼓起勇气推门而入,果不其然看到了跟几天前一样的画面,围坐在一起煮饭的夫妻二人。
哪怕是现在,她都无法相信他们竟然早已死去。
她喉咙有些干涸,张开的口尴尬地停留着,一直到身后夜斗故意的咳嗽声响起,她才喊出了口——
“阿爹,阿娘……我、我回来了。”
夫妻两人一怔,看着彼此的眼里全是震惊与不敢置信,好半天后,那夫人才颤巍巍地站起来,朝站在门口的少女伸手,却又迟疑地收了回来,等走进了,才像是用尽了所有的勇气问出一句——
“你、你是杏子吗?”
“嗯,我是杏子。”她点了点头,她知道的,这个办法奏效了。
“啊啊啊,我的女儿啊——”得到这样的回答后,妇人哭着扑了上去,眼里满是眼泪,那种又想哭又想笑的表情看着让人觉得酸楚。
后面的男人完全一派傻了的样子,直到妻子回头叫喊,才愣愣地赶上去,一个大男人也哭得跟个孩童一样:“杏子……杏子你受苦了啊,是我们的不对,是我们的不对啊!”
她摇了摇头:“不,我已经知道了,你们是为了能让我活下来才逼不得已这么做的。”
“不不不……是我们太自私了,是我们。”妇人泣不成声,抬手抚顺眼中女儿的发丝,摸着她的脸,像是要好好看清女儿的脸庞,“杏子……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没关系的,真的没关系。”像是被感染了,她的眼泪也忽然决堤,“杏子会知道的,你们的苦衷。”
“那你过得还好吗?”妇人像是在期盼些什么,连声音都有些发抖。
“……我。”她有些迟疑,但还是勉强点了下头,“杏子过得很好,今后也不会再挨饿了。”
“啊……”妇人连连点头,满是泪水的面容舒缓起来,“那就好,我的孩子还能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男人扶着妻子的肩头,同样也笑得无比释然:“这样我们的心愿也了了。”
她点了点头,赞同丈夫的话:“嗯,是啊。”
两人在微笑间周身发出淡淡的金光,没有了世间唯一牵挂的事,他们已然可以放心归去。
看着夫妻二人慢慢稀薄的身体,她有些安慰又有些愧疚,毕竟最后他们并没能将真正的杏子带回来,只能用这样善意的谎言换得他们的成佛。
她掩在背后的双手紧紧扣着,低下头后看着那快看不见了的金色光芒,她的眼角有些湿润,却只能在心里默念着对不起——
对不起,没能把杏子真的带来。
对不起,没能让她明白你们的苦衷。
对不起,没能告诉你们实话。
只是忽然头上的轻触让她一怔,那是一只温暖的手掌——
“没关系的……要是你真的是我们的女儿那该有多好。”
“……”
原来——
她再抬起头,却见他们的笑颜不在,留在空荡破屋里的仅有一句轻声的——
“谢谢。”
原来他们早知道了。
眼前仿佛没有发生过,破败的屋子被风呼呼灌进,早已无人使用的锅碗积了厚厚的一层灰,却就是这份寂静让人忽然觉得无比安心。
是啊,又有哪个父母会真的认错自己的孩子?或许他们想要的只是一句杏子仍然安好吧。
她笑了,拿袖子蹭了蹭眼睛,心里是从未有过的放松,转身便对身后一大一小的二人说道:“我们走吧。”
言罢,她便先一步走出了屋子。
夜斗和辽看了看彼此,三秒钟后以后者的鬼脸作为终结,一转头就跟上了走远的少女。
夜斗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撇撇嘴转身走向屋子里的一个角落,那是睡榻的位置,他看了看掀起一个角落,在里面静静躺着的是好些蒙尘的钱币,正是那对夫妻当年卖了女儿得来的钱。
“真是到最后都没有碰过这些钱。”
所以才会饿死的吧。
他看了片刻后撇撇嘴,又把它合了起来:“算了吧。”
“喂!夜斗!你还在那儿干嘛呢?!”远远地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他站起来,走向门口朝她应了一声:“啊,来啦。”
嗯,就这么告一段落——
“呐呐,咎音姐姐,我们晚上吃什么?”回去的路上,辽拉拉她的袖子,一脸期待。
“不知道哦,问你夜斗哥哥吧。”她耸耸肩膀,一穷二白如她。
“切。”
夜斗一个井字在额头炸裂:“小鬼你切什么切!……话说我们根本没同意跟着啊?!”
“切。”
“你!!”
“你们好了啦,夜斗我们确实一天没吃东西了。”她打起圆场。
“啧,好啦,带你们去个有免费饭吃的地方。”
“哇!有这样的地方吗!”
“有哦。”夜斗低下头,对发出这样疑问的辽扯了扯嘴角,“不过你可得小心了。”
——离她太近的话,可是会倒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