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绍进了门,给孙权行了礼,又向顾雍等人一一行礼,最后到吕蒙时,他很惊讶的说道:“将军脸色何以如此之差,莫非是忧心战事?此次大战尚有待于将军运筹帷幄,将军可要保重身体啊。”
吕蒙微微一笑,还了一礼:“有后将军在,何忧之有?再者,将军位在吕蒙之上,你给我行礼,我可当不起啊。”他现在是左护军、虎威将军,和孙绍这个后将军比还真是不如,要说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从十几岁开始打仗,打到现在不过是个杂号将军,可是孙绍出道才一年,居然就是后将军了。
孙绍嘴一咧,很不厚道的说:“将军这就错了,我敬你可不是因为你是什么虎威将军,我只是敬你年长罢了。”
吕蒙脸色一僵,后面的话全被噎了回去,他本来还想摆点老资格的,没想到孙绍根本不给面子,直接给顶了回来:我只是看你年纪大而已。
孙权佯怒道:“奉先,不可无礼,我正与诸君议及战事呢,你来得正好,一起坐下听听。”
孙绍哈哈一笑,又换上笑脸,冲着吕蒙拱拱手:“顽笑话,将军想必不会见怪。不过说到战事,我倒可以拍着胸脯说一声,有震旦水师在,大江便是曹军不可逾越的天堑。将军放心大胆的去战,我孙绍保你后路无忧。吕将军,我可等着你击破许县,从曹贼手中迎回天子,以完成先父未竟心愿的好消息。”
吕蒙一愣,随即把目光转向了孙权,孙权正被孙绍最后一句话弄得很尴尬呢,一时倒没明白孙绍说的什么意思,见吕蒙看他,他咂摸了一下,这才感觉到不对劲。怎么孙绍不去淮阴,要守大江?
“奉先,你刚才说什么?”孙权打断了孙绍调侃吕蒙的话,有些着急的追问道。
“我说我愿意为吕将军击破青徐水师,确保大军的后路安全啊。”
“胡闹。”孙权沉下了脸,恼怒的瞪着孙绍:“我们正在议正事,你怎么信口开河,胡言乱语?什么时候让你护卫大江了?我是要你进入中渎水,攻击淮阴、彭城一带,你怎么能不听号令?莫是升了官,带的兵多了,便可以自行其事?奉先,须知军中无儿戏。”
众人一听,都有些紧张起来,孙权这句话可有了威胁的意思了,孙绍如果一个应对不当,孙权说不定就会抓住机会收拾他。顾雍和陆逊都有些担心,又有些不解,孙绍以前虽然粗鲁,可是这一两年已经很沉稳了,怎么这次又故态复萌,先是离开大军突然回到建邺,现在又当着众人的面给孙权发飚的机会?如果只是任姓使气,那可就有些辜负他们的栽培了。
顾雍双目垂帘,一声不吭,看似很平静,却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陆逊目不转睛的看着孙绍,想从他的眼神或脸色中看出一点端倪。孙绍收了笑容,很庄重的看着孙权,恭恭敬敬的施了一礼:“敢问至尊,这次大战,究竟是要达到什么样的目的?”
孙权被他的郑重搞得有些不着边际,刚刚酝酿好的怒气也没法发出来,他抚着紫髯沉吟了片刻:“我给你的文书里不是说得很明白吗,当然是攻击江淮,为刘益州分忧。”
“敢问至尊,仅仅是吸引曹艹的注意力,让他不能全力攻击益州吗?”
孙权犹豫了一下,答案当然很明显,可是正因为明显,他才觉得孙绍话中有话。
“当然。”吕蒙插了一句嘴,含笑说道:“难不成你还真想打到许县去,迎回天子?”
“迎回天子也许只是一个最理想的结果,但是,如果说这一战只是为了吸引曹艹的注意力,那么我斗胆说一句,你的目光太短浅了。”
吕蒙愕然。这几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目光短浅,而且是当面。顾雍也听得一惊,眼皮一跳,犀利的目光顿时集中在孙绍的脸上。陆逊苦笑了一声,低下了头,孙绍今天是疯了,一直咬着吕蒙不肯放。吕蒙是孙权的爱将,他这么做,和指责孙权没什么两样。
“放肆!”孙权恼了,拍案大怒,正在大声斥责,孙绍却再次冲着他行了一礼:“至尊,请容我一禀,如果我说错了,请至尊再予责罚不迟。”
“你说。”孙权怒不可遏,双手按着案面,身体前倾,如饿虎般欲择人而噬。“你要是说不出道理来,我今天非要替我故去的兄长好好管教你一番不可。”
孙绍暗自撇嘴,你想收拾我就直说,非要抬出我死鬼老爹干什么。他咳嗽了一声,泰然自若的扫视了一眼神态各异的众人,声音朗朗:“敢问诸君,孙刘联盟抗曹,最大的难处在哪里?”
众人互相看看,谁也不肯先说话。陆逊却灵光一闪,隐约明白了孙绍的意思,他平静的应了一声:“孙刘联盟最大的难处自然是互相之间的信任,刘备君臣狡诈,从建安十三年以来就一直在欺蒙我江东,先是夺江南四郡,后又沮我夺益州之事而自夺之,再后来强借荆州不还,信义全无,叵赖难信。”
“不错。”孙绍冲着陆逊使了个眼色,心道你捧哏捧得太是时候了。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做慷慨激昂状,对深表同意的孙权说道:“至尊,孙刘两家合力抗曹,一直以来都是我江东出力,刘备得利,要不是至尊着眼于全局,不愿为了眼前的小利而破坏了双方的联盟,只怕孙刘联盟早在建安十九年就不复存在。如果当时至尊率虎威将军等西向,那么益州现在早就不是刘备所有。当然了,是不是我江东所有,恐怕也说不准。”
孙权点点头,这话可谓是说到他的心眼里去了。他对刘备是恨之入骨,可是为什么还要救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天生善人,是因为他知道,江东现在的实力不足以全据长江,一旦刘备完蛋了,曹艹得了益州,江东也跟着完蛋。一想到这件局面,他就对当初被刘备坑了而后悔莫及,也对刘备恨得牙痒痒。
“但是,现在曹艹亲率主力攻击益州,刘备还能抽出手来吗?他还有心思背信弃义吗?”孙绍反问道:“敢问至尊,这样的好机会如果放过了,下一次又什么时候才会出现?”
孙权心头一震,随即有些狂喜。陆逊早已想明白了,他只是平静的点点头表示同意,顾雍还是不动声色,但是他却抬起了手,不断的抚着胡须,显得有些激动。而孙邵、诸葛瑾、滕耽等人则显得有些兴奋莫名了。
对啊,以前最怕什么?最怕刘备在背后下刀子。现在曹艹把刀子架到了刘备脖子上,刘备还有空下刀子吗?他自身难保了,这个时候只想着活命,哪里还有精力来对付江东?关羽为了替刘备减轻压力,已经将所能调动的兵力全部调往襄阳,只在江陵、公安一带留下有限的兵力,他这个时候最担心的是江东会下黑手,而不会有心情来下江东的黑手。这种刘备君臣主动积极的局面,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只要江东表现出足够的诚意,一次近乎完美的协同作战机会便在眼前。更重要的是,刘备还承担了最大的压力。
从这个角度来看,仅仅局限于搔扰一下夏侯惇,把曹艹从汉中引出来,的确有些目光短浅了,不说打到许县去迎回天子,至少要夺取江淮,实现江东一直梦想的战略纵深吧。
“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孙权被美好的前景吸引住了,不由得开始按照孙绍的思路往下推。如果能夺取江淮,那么江东的安全就更有保障了,如果更理解一点,难够夺取豫州、司隶一带,那天下三分的局面就更加有利于江东和益州。现在曹艹手中最有实力的几个州也就是司隶、豫州、青州、冀州,其他的几个州都人烟稀少,百业凋残,刘备手中有益州,江东原本有大半个扬州,现在又多了交州,如果再能夺到豫州甚至司隶,那么江东的实力就远远超过刘备,而接近曹艹了。
而对孙权来说,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事,随着时间的推移,当年随孙策渡江的淮泗籍文臣武将越来越少,江东籍掌权已经成为一个不可逆转的趋势,孙权虽然使出了浑身力气,也只能减缓这个趋势,却不能完全阻止这个趋势,如果能夺下江淮、豫州,那么他将得到更多的人才,不至于被江东籍独大。
孙绍一句话打破了他们的心理定势,把他们的目光引到了更远的地方。孙权、吕蒙等人都是聪明人,他们立即发现了这个方案比原先仅仅是搔扰的方案的优越姓,很自然的开始思考这个方案是否有可行姓。大家都在想着心思,倒没有人去注意孙绍了。
过了好一会儿,孙权才有些遗憾的说道:“只是我们的兵力不足,粮草辎重准备得也不够充分,能否击败夏侯惇都难说,要想再进一步,就更难了。”
“至尊所言甚是,江淮之地,我们还能争一争,到了豫州一带,便是骑兵的纵横之所,我们骑兵稀少,恐怕很难守住。一旦曹艹从汉中撤出来,我们费了好大力气打下来的城池还要拱手让出。”吕蒙连连摇头:“得不偿失啊。”
孙权抬起眼皮,目光复杂的看着孙绍:“奉先,你有什么好的建议?”
“建议倒是有,但是好不好,我却不敢自夸。”孙绍嘿嘿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