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这就是命。她自进了宫里为宫婢,便应该绝了忘情断爱的念头,说起来,那时候她本有机会离宫,可是小皇帝自幼是她照料,那时候遇上那样的惊变,所有人都走了,他害怕的扯着她的衣裙,可怜兮兮的说道:“万侍长,你不会离开我吧。你不会不管我吧。”如是一个让父母遗弃的小兽一般,那样的无助。
她也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要一时心软留在了这深宫里,如此她以为自己会一生没有情爱之望了,可是却不曾想到,会遇上长皇子这样一个人,眉目清俊,望住自己,似乎一点也没有看不起自己是个宫女的神彩,那俊丽的脸上微微带着抹笑意,如此便进了少女的梦里。
但纵使那时候的万贞儿千般万般臆想,也不曾真的得到心愿,只怕长皇子连她的名字都不记得,便已废庶离宫,这日婚幸红烛之中映出来的,只是她一手带大的小皇帝。
万贞儿想到这里,看了一眼明月道:“不如这丫头跟我回宫里,我要好好瞧瞧她,劝劝她。”明月望了一眼一侧的皇后,皇后轻声笑道:“这可不行,这丫头伺候的我极是妥贴,我是片刻也离不得她,妹妹还是早些回宫里准备选秀的事吧。”
万贵妃挑了挑眼眉,只是瞧着皇后,皇后微微笑着,然后道:“妹妹要是缺什么人说说话,看选秀里谁得你的心,便点了谁吧,我不会有意见的,便随了你的心愿就是了。”
皇后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用选秀的大权,换明月,万贵妃虽然还是有些不悦,可是却也不曾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没好气的应了一声,便是离开的时候,居然连礼也不行了,径直走了。
皇后这才领了明月回了自己的内殿,明月看见皇后在梳妆台前,左右照着,赶紧小心翼翼捧着镜子,交错倒映在案上镜中,让她看髻后插戴的珠花,她一双黑曜石般的眸子定定的瞧着镜中的自己。
过了片刻,皇后才仿佛叹了口气,随手取了犀角梳,幽幽地道:“唉,真累。又要选秀了,你说,这样的日子有什么盼头?左右不过是你争我夺,真不知道为什么,总有女子要入宫。”说到这里,忽然顿住了,因为看到镜中满头青丝中,竟然夹着一丝银光,皇后愣愣地伸出手捉住,果然是一根白发,白得并不厉害,只是夹杂在皇后那如乌云般浓密的发间却格外显眼。
她愣了好一会儿,忽然指尖有力一攫,头皮微微一痛,那根白发已经被生生扯掉了,放开手,那细细一根白发映在皇后嫩白的掌心,似乎什么都没有,可是皇后却知道,自己指间缠着那根白发,就在那里,那是她的一根白发,也不知为何,她渐渐觉得冷,四面的寒意仿佛潮水,一点点侵上来,她慢慢地抿起嘴角。她才二十九岁,已经熬出了第一根白发,在这寂寂深宫里,她从来引以为傲的满头青丝,终是开始白了……
还记得十余年前,她第一次入宫选秀,穿过宏伟轩丽的宫门,举目只见金碧辉煌的层层琉璃重,连绵如碧海,而朝阳映照其上,耀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一重重的垂花门,穿过笔直的漫长的宫墙,那赤红的朱壁仿佛看不到头,如是两尾朱艳的巨龙延伸至遥远处,天际只有一群飞雁掠过,当时她看着那飞雁,同行的奶娘笑着说道:“鸿雁高升,这可是吉兆。”
跟着宫婢步上汉白玉阶,殿中极静,金砖上另铺织花厚毯,静幽的殿中唯见宫婢额上缀花流苏垂颤。
静幽里她听见自己长长的裙裾拂过地毯,衣裙磨蹭中发出沙沙轻响,心里不知为何有点发慌,可是回眸左右,皆是如她一般入宫的淑女。
面南的宝座上,端坐着一位雍容的贵妇,隔得远,只能看见她赤色华衣,仿佛云天深处的一抹流霞,渐渐走得近了,可以看清她头上华美的九龙九凤冠,垂下细密的流苏,闪闪辉煌,在深邃幽暗的殿宇深处,如水波般溢出珠宝华然的丽光。
一眼便知悉这是皇太后周氏。皇太后周氏因子而贵,早就不将元后钱皇太后放在眼里,便是选秀如此大事,也不曾邀钱皇太后出席。
可这些都不是他们小小的淑女可以问,可以想的,她们只能按礼制跪拜,行了见驾的大礼。
“快快请起!”周太后的声音清越婉转,十分悦耳,再谢过恩方才立起,她这才大着胆子抬起眼来,看清了太后的容貌,那时候周太后不过三旬开外,美艳仍如双十年华的丽人,盈盈一笑间,更添慧丽。看见她居然敢抬头,周太后不以为意,反是笑道:“好个灵活胆大的丫头,这宫里的其他的几个淑女规距都是守的极好,就是像个木头一般,本宫看着都有些烦了,不要说皇帝了,希望你这样机灵活变的丫头,能讨皇上喜欢。”
是啊,机灵活变的丫头,现在也让这内宫里慢慢打磨成了一个僵尸,想到这里,皇后笑出声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拭掉腮边的冷泪。(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