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汪直离开卫月宫,夜已深了,宫中甬道为露水浸润,在月色下似水银铺就一般。汪直心思重重,却听自己的脚步声惊起枝上的宿鸟,唧一声飞往月影深处去了。不觉抬头一望,只见宫墙深深,几株梧桐树高过墙头,枝叶疏疏,只见一钩清月,银灿生辉,低低映在宫墙之上。
汪直本就是个心思谋划极重的人,一时心里有事,左右在串连着今天收到的消息,有几处想不通之处,只是却不想说,他才出了卫月宫的殿门,广宁已经在一侧候着,两人一路向北。广宁不知汪直要往哪里去,只是心中奇怪。一直从花园中穿过,德胜门本已下钥,汪直来了,交待了一声,统领便命开了门,这便是要出宫了。广宁正要跟着,汪直却说:“你回去吧,这个时间你就别破禁出宫了,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言说着,便顺着城墙往西走去,
广宁素来知道汪直的性子,不喜欢人啰嗦,也不敢多言,便在一侧退了回去,街上风大,吹得人衣袂飘飘。越往前走,四下里只是寂静无声。唯见那深蓝如墨的天上一钩清月,低得像是触手可得。汪直负手信步踱着,步子只是不急不缓,风声里隐约听得见他脚步踏在青石路上的声音。
夜色寂廖中惊起远处屋脊上栖着的宿鸟,扑扑的飞过无际的天边,往高天上飞去了。汪直看着那宿鸟,只觉得无味,不知不觉间,他居然走到了南城教坊司外街口处,此时天空微亮,太阳已从薄薄的云层中穿射出强烈的阳光。
这时从不远的街角驶来一辆马车停在了教坊司的门前,驾车的马夫跳下前座,掀开帘子,十分恭敬了迎下了一人。细眼一看,为首的却是明月,虽然两人从没机会正式照过面,可是过去明月登台歌唱时,汪直也曾见过她一两次,而且明月最近也算是宫里的风云人物,汪直如何会不注意她?
见她此时不在宫里,反而出宫来了他不由留上了几分心。
明月可不知道汪直在留意她,她今天一早便寻了个理由,又拿了皇后的令牌出了宫,此时,明月才行至前庭,迎面走来一位小丫头,这丫头却是一身麻衣,要知道这教坊司是什么地方?怎么可能准人穿麻戴孝呢?估摸也只是因为现下还是早上,不曾开业,所以客人不在,鸨母苏迎雪才放松了几分。
此时这小丫头,看到明月后一步疾上前去,然后说道:“都是你,都是你害了我们家姑娘。”还未说完却是双眼垂泪,声音哽咽,一侧的人赶紧过去拉扯住她道:“你疯了嘛,胡说什么。”
“出了什么事?”明月皱了皱眉头,她本来便只是想回来寻一寻过去放置的东西里有没有那个盒子,另外便是想要置办些药物,御药房的东西虽然免费,可是却不好总去拿,终归会惹人注目。
现下听了这小丫头的指控,明月才仔细打量了她一番,这教坊里小丫头众多,她来的时日也不久,一时居然想不起来这丫头的名字,只依稀间记得她总跟在紫薇身后,便皱眉道:“你不是紫薇身后的那小丫头嘛?我怎么害你家姑娘了?”
“哼,你自己看。”说着那小丫头便挣开了众人,径直往明月的屋里行去,明月本就打算要回去,自然不会不跟,走到里面,还未进去,明月便是感觉到不对劲了,怎么这屋外还飘着白凌呢?这是灵堂的摆设呀。
她的屋子,什么时候变成灵堂了?
明月刚迟疑了片刻,还未进灵堂,就只听见那个小丫头已在那边哭边唱,“姐姐啊,你怎么走得这么早呀,为什么不等等我呀,如今你竟先去了,怎生不带我也走呀,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火坑里,没有你,你让我怎么办呀……”
明月进入厅堂,远远见着棺木旁拥着几个人,其中一个便是那小丫头,正趴在棺木上痛哭,鸨母苏迎雪只是站在一侧微微叹息,另有几个姑娘正在化着冥钱,除去那小丫头,其他人当然都是常服,不曾会着素戴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