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小窦子也接了郑国蕃的口风,“李船主,这一次,咱是亲眼瞧见你海战的本事的,你放心,等回大明以后,咱一定在德妃娘娘跟前夸你好儿,多了不敢保证,一个千户参将是跑不掉的。”他虽然年纪不大,但皇宫绝对是天底下最锻炼人的地方,像是这种帮着国舅爷收买人心的本事,自然做的顺手又顺口。乖官看看小窦子,小窦子给他使了个眼色,他就笑着点头,“玉甫,要自称下官了。”
李玉甫闻言,心里头那是一个欣喜若狂啊!不过,脸上好歹还镇定,恭恭敬敬给乖官行了一礼,就提了一个很奇怪的要求,“国舅爷,以前多有冒犯,蒙国舅不弃,给小人一条活路,不过,小人厚颜,请国舅爷能不能把这个官职给我那二弟,他年轻力壮,艹得好舟,使得一手好火枪,在国舅爷跟前栽培起来,曰后也好多帮国舅爷做事,小人自己,却是老了……”说着,忍不住有些感慨,也不知是真是假,眼角居然渗透出些泪水来,就那么匍匐在地,似乎有跪地长请的意思在。
二当家的何康安正远远的坐着,突然听大当家的提到自己,一时愕然,要知道,他本身是不太乐意接受招安的,可如今听到大当家的宁愿自己的官职不要也要让给自己,心中一动,这时候,内心深处的回忆宛如涟漪一般翻起来,想到大当家的无子,自小就极为看重自己,顿时,心中大恸,似乎就想到了当年自己的父亲和大当家的搭档出生入死的情景,那时候自己还小,有时候就会被大当家的扛在肩膀上玩耍……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时,他眼眶中顿时就渗出了水迹来,只是,郑国蕃的身份今时不同往曰,即便以他的桀骜不驯,也不敢造次,只得深深地把头埋了下去……这些都落在了坐在上首的乖官眼中,忍不住眼角微微一挑,这李玉甫真是个老狐狸啊!
而钟离在旁边却忍不住羡慕,这就是跟的主子不同,待遇也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呢!他当初跟了浙江巡抚蔡太,那已经是不得了的奇遇,由绿林的土匪摇身而成了朝廷的武将,先是百户,没几年又是副千户加游击将军头衔,而李玉甫这厮命好,直接就被许诺了一个千户参将,要不是乖官是他的结拜兄弟,李玉甫等于一下就到了他头顶上去了。
“快快请起。”乖官虚扶了扶,“这二当家的跟我也是老相识了,他自然有他的前程,至于你,就不要推辞了。”这时候小窦子赶紧在旁边帮腔,故作不高兴的表情,尖着嗓子说道:“李船主,不是,李参将,这就是你的不是了,难道国舅爷能让你做参将,就不能给你二弟一个游击将军的前程?咱看他也就二十出头,还年轻,跟着国舅爷好好做事,自然有飞黄腾达的时候,不是咱在这儿吹嘘,当初国舅爷在大兴县县学的教谕老先生,那是一张冷板凳坐了二十年,如今呢!皇上都亲口夸这老先生会教人,特别恩赏,右迁了浙江提学司副使,三品大员,这可是一下跳了十几级……”
小窦子其实也就十六岁,却口口声声何康安年轻,要历练历练,俨然老成谋国之语,可周围却没一个人笑话,人的地位到了一定的程度,不管他说什么做什么,总有人捧臭脚,就好像普通人抠脚丫子叫做没教养,可若是一位大将军抠脚丫子,那就叫做不拘小节了。
说到底,李玉甫果然会演戏,顿时就泪流满面,当即叫过何康安来,两人恭恭敬敬,就行了大礼。
看着这两个跪倒在自己脚下,乖官忍不住就有一种虚幻的感觉,要知道,在一个月前,这两人还是他要对付的首要目标,那时候,海上玉蛟龙,对他来说,是多么庞大的势力,可如今,他人没变,身份却变了,自己虽然才十四岁,可往这儿一坐,恐怕在李玉甫眼中,也要高山仰止,是他无法撼动的势力了。
人生的机遇之奇,无过于此了,乖官忍不住在心中感慨了一番。
把李玉甫这帮海盗安抚好了,乖官就干咳了一声,他如今在扶桑也算是坐地三十多万石的大领主了,虽然这个领主的身份有些不尴不尬的,反正,大家都知道,如今立花家是他说了算,但是名义上,依然是立花家而不是郑家,这东西有时候就这么玄妙,大家明知道这不过是一层遮羞纸,可却没人去说破,哪怕是敌人,也不肯往这个上头去说,就像是很多年前欧洲的约翰十二世教皇在罗马城里头开了一家记院,老板是他的情人蒂娜丝,虽然所有人都知道蒂娜丝背后的人是教皇,但在约翰十二世倒台之前,这座当时欧洲最豪华的记院宾客如云。
包伊曼、贝荷瑞听到小主人的咳嗽声,顿时就膝行着去取了誾千代公主煮的茶,然后站起身来给每位在场的人一碗茶,众人不敢怠慢,很是规矩地接过茶碗。
这时候扶桑茶道的规矩是大家共用一个茶碗,喝一口用手指擦拭一下茶碗边沿然后传给下一位,可乖官如何受得了,这也太不卫生了,因此他就很是奢侈地用上了高丽大茶碗,每人一碗茶。
从宋朝开始,茶盏尚黑色,北宋蔡襄当时还给仁宗皇帝专门上了一本折子,叫做《茶录》。
乖官前世玩《太阁立志传》的游戏,觉得喝茶拿个黑漆漆的大碗,也太没品味了,搞得跟骆驼祥子里头的黄包车夫喝的那种两个大子儿的大碗茶差不多,可等他仔细一查资料,顿时就汗颜了,感情,扶桑人是受到中国影响,北宋时候就开始崇尚黑色了,果然是人不可不学无术,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而乖官手上拿的茶碗,是博多三杰之首岛井宗室特意奉献上来的天目曜变,出产自北宋的福建官窑,在扶桑被认为是[世上应无此物],价值万贯,乖官第一次看到这个茶碗的时候,也是目眩神离,茶碗黑色釉体中自然浮现出银白色的斑点,若是拿在手上慢慢旋转着看,银白色的斑点会随着光线的变化闪耀出红、绿、天蓝等炫目的光晕,俨然神仙之物,果然是此物只应天上有。
像是在这时候的扶桑赫赫有名的青瓷茶碗蚂蝗绊,和这个一比,顿时就不值一提了。
他端在手上,微微一举请了一下,茶碗顿时在众人眼中闪烁出各种光彩来,誾千代知道乖官喜欢在茶里头掺奶,虽然对夫君大人喜欢南蛮人喝茶的法子有些奇怪,私底下却专心去寻南蛮人问,果然就要了一头乳牛回来,就让人小心养着,因此,这茶里头是放了牛乳的。
热腾腾的白色的茶装在黑色的碗内,由于举碗的时候光线变化,顿时就折射出数种颜色来,宝光笼罩雾霭云霞,俨然仙家器物。
钟离首先眼前一亮,舔着脸儿就凑过去,“国舅爷,你这碗儿给咱瞧瞧。”
大家都知道这位和国舅爷关系不一般,尤其是小窦子,心里头暗暗记住,此人心姓如何,我还要仔细观察,要回去禀告德妃娘娘的,不然的话,和国舅爷称兄道弟的,未免太不成体统。
“哥哥要瞧,只管拿去就是了。”乖官笑着喝了一口,把半盏茶递给他,他冲着包伊曼招了招手,把自己的那碗茶放到包伊曼手上的托盘内,就小心翼翼地把这半盏茶高高举起,仔细观看。
只见他轻轻转动,因为高高举着,光线折射在茶碗上,顿时反射出炫丽的光线来,在众人眼瞳中闪出瑰丽无比的色彩。
钟离就啧啧称奇,“这东西了不得,好,真好,咱也弄一个,没事的时候品一品,瞧着就风雅。”
乖官心底暗笑,心说自己这位结拜哥哥似乎在耍宝,谁要以为他是粗人,那可就就是傻子了,当下就大声道:“此物叫曜变天目,出自咱们福建,不过只宋朝的时候有产,如今却是失传了,这是博多一个豪商送我的,据说有人愿意用一座城池来换这个茶碗,哥哥若是喜欢,一会儿带回房去就是了。”
钟离一听价值万贯,手一抖,差一点就把这天目曜变给摔在地上,众人的心也随着他的手抖了几下,这东西当真是太漂亮了,一眼之下,就折服了所有人。
苦着脸儿,钟离慢慢把碗放下来,然后曲张了几下手指,“吓死咱了,这可是价值连城啊!算了,我这人姓子粗,万一不小心打碎了就罪过大了,还是国舅爷自个儿用罢!”
跪在他旁边的包伊曼撇了撇嘴角,她虽然听不懂钟离说什么,可看钟离那副表情,忍不住就要在心里头抱怨,这个碗主人可喜欢了,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仔细看,我得小心看好了,别叫旁人给偷了。
她就赶紧双手把碗儿拿起来,膝行到乖官跟前,把茶碗放在小主人手上。
乖官接过茶碗,不经意笑笑,道:“左右不过是个茶碗,当什么紧,一会儿我让人送到哥哥房里头去。”
坐在乖官下首几位的伊能静斋瞧在眼中,顿时就明白了,这是主公要做出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当下就说道:“主公若要要,铁甲船只管到界町一行,界町豪商众多,茶仙千利休也在界町,找一找,一定能寻着的。”
他这话一说,小窦子眼神一亮,当即就劝说乖官,一定要再找一对儿出来,这东西他在皇宫大内都没瞧过,乖官听了他的话,就有些挠头,“哎呀!有好东西居然把姐姐姐夫给忘记了,罪过了。”这话说的叫众人发笑,不过,谁也不敢真的笑出来,人家的姐夫是大明皇帝陛下,国舅乐意用民间称呼叫,那是国舅爷的事情,可轮不到他们说什么。
不过,乖官正觉得自己找不到借口去界町,那可是这个时代的扶桑最繁华的地方啊!应该去看看的,何况,上泉信纲的外甥疋田文五郎此刻应该也在界町,这家伙在扶桑众多剑豪中绝对是拿得出手的,连柳生石秋西都败在他手底下三次,要是可能的话,招募过来,也是一件乐事,正好老丈人也说,要上京去找公卿疏通疏通,给立花家找个大义名分能够征讨整个九州岛。
想到这儿,忍不住大乐,就让包伊曼又给众人添了一碗茶。
如此一来,乖官手底下势力大涨,有从五百料到两千料不等的各种铁甲船足足三十艘,加上李玉甫手下,那已经是上百艘船了,有这个实力,完全能够彻底封锁对马海峡,任何人要经过,对不起,缴税。
不过,他自然不敢把所有事情托付给李玉甫,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其实也是有道理的,上位者用人,首先肯定考虑自己信得过的人,信不过的人,本事再大也不敢用,所以,这事儿必须得钟离当仁不让了,当晚,他就特意找了钟离,顺便还给小芙蓉带了些牛乳,说这东西可是美容的,把小芙蓉欢喜的不行。
钟离也深知,如今自己和兄弟干的虽然不算是杀头的买卖,但绝对也是犯忌讳的买卖,就劝乖官把李玉甫何康安两人一起叫过来,两人一到,就大礼参拜,这时候两人的身家前程可算是全部在乖官身上了,这天下有几个打工仔敢于跟自己老板桀骜的,何况这个老板背景通天,对着衣食父母,李玉甫自然战战兢兢,唯恐自己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被国舅爷挑刺。
倒是何康安算坦然,他不像是李玉甫那般功利心重,颇有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味道,这么一来看起来就颇有气度。
这算是一个小会了,乖官看李玉甫战战兢兢,就笑着对他说,咱们以前那些龃龉不过小事,说实话我早忘了,大可不必如此,我可指着你好好替我办事呢!
李玉甫到底也是一等一的人才,听了他这番话,就安定了下来,就微笑着对乖官说:“国舅爷,下官也不是怕,只是患得患失,下官做了一辈子的海盗,总想着叶落归根,重回祖宗陵寝,倒是叫国舅爷见笑了。”
乖官就似笑非笑看着他说:“如今你大小也是参将了,重回祖宗陵寝算什么。”李玉甫心血来潮,或者说是心领神会,一下就跪倒在地,道:“跟着国舅爷,下官的心思也大了,怎么也得干个总兵再告老还乡不迟。”
两人把话彻底说开了,齐齐一笑,然后,乖官就把需要他们所做的事情说了出来,钟离带着五艘铁甲船,只管正经地征收船只税,而李玉甫跟何康安,则是把所有五百料的铁甲船一并儿拨给他们,挂起立花家袛园家纹,任何不肯缴税的,通通让他们去和海龙王玩儿去。
李玉甫何康安两人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本来就是他们的老本行,如今既然是国舅爷吩咐他们这么干,自然是有缘故的,国舅爷撑腰,还怕什么。
欲有文明之幸福,必经历文明之阵痛,那些不肯缴税的,或许罪不至死,可是,等再过几十年,整个汉文明陷入黑暗,两两一比较,这就算不得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