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
万历十年的秋天,宁波海边秋风乍起,码头上依然忙碌,一有海船靠岸,就有那些马车车夫涌上去,摘货拽客,闹哄哄不停,那外地来的,一不小心,就会被拽了去,等上了马车,或许没到目的地,就要多付几十个铜钱,古来世情,莫不如此,后世的站台码头等地方无一不是治安最混乱的地方,大明朝亦如是。
方当正午,一艘双桅两百料快船靠岸,明律不准造双桅以上大船,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古来莫不如是,这两百料的船,若真有人问起来,人家却振振有辞,这两百料的船,只好算小船,哪里大?大在哪里?
这种双桅杆快船,大多往来松江、苏州、扬州、常州各府,用以短途载运人货,大抵能乘坐这种双桅快船的,都是有些家底子的人家,因此,船一靠岸,车夫们一下便涌上去,艹着不标准的官话大喊“两百五十文钱,二十年的车把式,一准儿稳妥,送到宁波城里头……”
船上客人一下来,车夫们就拉拉扯扯,有坚持的,不肯上车,这些人还好,若那些被拉着上了马车的,若不肯坐想再下来,顿时就会有帮会人员上来寻麻烦,总要让你掏出车钱来,付了钱以后,对不起,您请下车,还不管送,这就是[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这句话的由来,车夫船夫,大多都有帮会背景,干点儿绿林勾当,实在不稀罕。
这时候从船上缓缓下来三个人,身上穿着道袍,脚底下踩着官靴,明明不热,手上拿着折扇。这种打扮的,有眼力劲儿的车夫一瞧就知道,要么是大富人家,要么是读书人,明朝的道袍相当于后世的名牌休闲服,不是谁都可以穿的,对这些人,只好老老实实做人家的生意,不然触了霉头,被扭送到官府吃一顿板子就不划算了。
“几位老爷,可要马车么!二十年的车把式,保管稳妥。”十来个车夫上来拉客,三人种年纪最轻的闻见这些车夫身上味道,顿时蹙眉,拿袖子遮了半截儿脸蛋。
另外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便拿扇子在手里头挥了挥,脸上颇有嫌恶之色,倒是年纪最大三十来许那位,笑了笑,不以为忤,显然久历风尘,晓得出门在外讲究不起来,“问你们打听个人,可知道有个名士叫郑国蕃的,家住哪里?”
这些车夫面面相觑,俱都摇头说没听说过,那年纪最小的就挑眉低声说:“早说了,不见得是什么名士,不然,如何这些人不知道。”
这话也有道理,古代信息不畅,若想问点儿事情,车夫、船夫、店小二,这些人要么走街串巷,要么耳目聪慧,总能问出点儿什么,所以后世人说所谓闯荡江湖,就是从这个客栈到那个客栈,喝点小酒问点儿小道消息。
那年纪大的摇了摇头,说:“咱们看的《足本绣像倩女幽魂之聂小倩》是顺天府德艺坊出的本子,《足本绣像倩女幽魂之白娘子》却是宁波府付梓堂出的本子,想必人家是刚从顺天府到了宁波,这些车夫不知道却也是正常。”
他分析透彻,一句话说到关节所在,年轻的那个欲言又止,到底没出声。
三人正互相说话,不远处有个车夫突然说:“几位老爷,俺倒是知道,离码头不远,有个桃花坞,刚搬来一户人家姓郑,据说颇有气派,那桃林外头有个凉亭,上面写着什么桃花影碧海潮的,俺识字不多,不敢肯定是不是老爷们要找的人家。”
年长的那位眼睛一亮,“估计就是了,你的车在什么地方,送我们过去。”
周围车夫一听,一哄而散,桃花坞到码头不过几里地,哪里有什么赚头,那说话的车夫倒老实,讷讷道:“几位老爷,不是小的不肯送你们过去,那桃花坞离这里太近,跑不上钱……”
“难道会短你银子不成。”年纪最小的那位甩手扔出去一颗珍珠,车夫伸手接在手里头,看了看,晓得是好东西,前些曰子媳妇儿看上了一根银簪子,上头有一颗珍珠,拽自己去瞧了,那银簪子要五两多银子,把自己吓得直吐舌头,这颗珍珠看起来却是比那银簪子上头的珍珠还大一点儿……他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狠狠掐自己一把,却是疼的,顿时哎呦一声:发达了,这颗珠子估摸着要我不吃不喝跑两三个月才能赚回来罢!
他一想到回去拿这颗珠子给媳妇儿献宝,媳妇儿一准儿高兴,说不准,到晚上要拿出平时不肯折腾的姿势来犒劳我。
想到媳妇水嫩的身子做出那些羞人的姿态,顿时,这车夫心头火热,一叠声连道:“几位大老爷,这边请这边请,请随小人来。”那些没走远的车夫,看了这一幕,眼红不已,送个短途就给一颗珍珠,这起码得值个五两银子罢!宁波城里头的小桃红赛金花估计也能瓢上一个晚上了,卧槽,亏大发了。
三人上了马车,马车夫得了天大的好处,坐在车辕上把腰杆儿挺得笔直,马鞭挥起,啪得一声脆响,车轮辘辘碾着码头上的石板路,上了官道往桃花坞去了。
马车走了两里来地,一拐弯儿,上了细石子儿铺就的路,本来官道还有些颠簸,上了这细石子儿路,顿时就感觉不颠了,那年纪最小的忍不住探头出去张望,一看之下,忍不住轻啊了一声,“哇!好漂亮一座桃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