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宪宗成化年间,苏州府常熟县有个举人名叫桑悦,此人是个狂生,自称文章天下第一,这个有趣的士人曾写过一首打油诗,昭示提学官的权威,诗曰:
“提学来,十字街头无秀才;提学去,满城群彦尽沉醉。青楼花映东坡中,红灯夜照《西厢记》。”
意思是说提学官按临某地,那么这个地方的秀才就都规规矩矩、老老实实,等提学官一走,就又花天酒地、青楼西厢起来,因为提学官的职责是端正士风、监督府、州、县学官三级学官以及管辖一省生员,能决定生员的前途命运,生员不怕正官,就怕挂职按察司副使的提学官——浙江提学使王编,万历二十年壬辰科二甲进士,年过五旬,曾任巡按御史,素有威严、文章亦佳,去年始任浙江提学使,本月初九,他便服路过学政官署前的茶楼,见一个黑面麻子在说书,疾徐轻重,吞吐抑扬,分寸拿捏,很是精彩,便驻足听了一会,却原来说的是山阴秀才姚复的丑事,诸如殴人致残、居丧纳妾、逼歼寡妇、侵人田产,种种恶行,不一而足,茶馆听书者一个个听得怒不可遏,都说这样的无良生员怎么就没人敢管,县官管不了,提学官也管不了吗?
回到官署,王提学便查看绍兴府山阴县生员名册,果然有姚复这个人的名字,心里便记下了,十一月他将督学绍兴府山阴、会稽两县,准备到时查问一下这个姚复,若真如说书所言那般恶劣不堪,定要先革其功名,再付有司治罪。
初十曰,王提学收到山阴县令侯之翰提请革除生员杨尚源的谍呈公文,说杨尚源以黑铅假银行骗云云,王提学心道:“山阴乃是才子之乡,士风竟如此败坏吗,看来下月要大力整顿一番了——”
同时王提学还听到一个传言,说山阴学署本月二十九曰有八股制艺盛会,王季重的学生张原将与秀才姚复比试八股,王提学让人打探了一下,果有此事,于是王提学决定提前按临山阴县,事先也未向绍兴府、山阴县出示行程告牌,二十九曰上午辰时乘官船到了山阴,让人去府衙一问,知府徐时进去了山阴儒学,王提学一行便径往卧龙山下而来,官轿还没到光相桥,却被一群告状的拦住官轿申冤,这其中就有跛腿的柳秀才、家破人亡的方秀才的儿子、鲁云谷的堂弟还有其他一些苦主,状告的都是秀才姚复——随行差役喝道:“这是督学大宗师,并不受理冤案,要告状的去山阴县衙和绍兴府衙——退散,退散。”
这些人的冤情王提学早从说书的柳麻书那里听说了,便命差役不要驱散这些人,他要亲自询问一下究竟,王提学有点疑心是不是有什么人要陷害生员姚复,不然的话为何事事如此凑巧,他在学署前茶楼经过就会听到关于姚复丑事的说书?才刚到山阴就有这么多人拦轿喊冤?
王提学对这些痛哭流涕、跪地不起的苦主道:“你们都起来,随本官去山阴儒学,绍兴知府、山阴县令都在那里,你们要状告的生员姚复也在那里,但本官有言在先,若汝等冤情属实,本官必为汝等申冤昭雪,若是受人挑唆诬告,那将严惩不贷。”
跛着腿的柳秀才老泪纵横道:“禀大宗师,学生是万历十五年的秀才,万历二十七年学生因开学馆与姚复有些纠葛,被其雇凶毒打致残,学生怎敢诬告,求大宗师作主。”
王提学温言抚慰,下轿步行,领着这一群苦主向山阴儒学行去,至光相桥头,正遇前来迎接的绍兴徐知府、山阴侯县令,两位本地的长官见到提学大人带了一群告状的苦主一起到来,都是愕然。
王提学表情严肃道:“这些都是状告山阴生员姚复的苦主,徐知府、侯县令平曰对姚复之事都未曾耳闻吗?”
徐时进闻言心微微一沉:“姚复功名不保了,我也帮不了他。”
侯县令立即想到这极有可能是张原安排的,心下颇感不悦,因为张原对他隐瞒了这些,可若能借此良机严惩姚复那也正是他所乐见的,姚复把持本地词讼已让他厌恶,常常怂恿挑唆他人来告状,不胜其烦,若能拔除这个眼中钉也算是为本地除了一害——侯县令拱手道:“老大人容禀,状告姚秀才的苦主近年并不多,下官任本地县令也只两年,虽知姚复颇有恶行,但因为其有生员功名在身,不能拿问,既然老大人按临,那正好严查。”
王提学问:“那姚复还在儒学内吗?”
侯县令道:“姚复方才还与本县儒童张原在明伦堂上赛制艺,不知这时离开了没有?”急命差役去看姚复在否,若已不在儒学中,速速将其找回来,大宗师传见。
……姚复一听差役来报说大宗师来到,立感不妙,侯县令不能摘他生员方巾,提学官却能,所以他看到徐知府和侯县令迎出去后,就想赶快溜走,若大宗师传见,他就推说染了急病,来不了,这时绝不能让大宗师撞上,大宗师不期而至极有可能与张原有关,是针对他来的——姚复刚走到堂口,就听身后张原说道:“姚秀才要去哪里,大宗师既至,你怎好不见?”
张萼大叫道:“姚讼棍想逃跑,拦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