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汝霖“哼”了一声,说道:“这么说只要有人读给你听过你就能背诵了,那好,方才戏台上演的《牡丹亭还魂记》第十出‘惊梦’,你是一字一句听清楚了的吧,背诵来听听。”
说这话时,张汝霖还向一边的王思任摇头苦笑,那意思自然是孙辈出丑,让王思任见笑了。
却见张原镇定自若地道:“晚辈可以试着背诵。”深吸了一口气,徐徐背诵道: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炷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晓来望断梅关,宿妆残。你侧着宜春髻子恰凭阑。翦不断,理还乱,闷无端。已分付催花莺燕借春看。春香,可曾叫人扫除花径?分付了。取镜台衣服来……”
就这样一路悠悠地背诵诵下来,竟将游园惊梦这一出两千余字背诵得一字不差。
王思任打量着少年张原,连声道:“奇事,奇事!”他身后那个俊俏少年也睁大眼睛盯着张原。
张汝霖还是不大相信张原有过耳成诵之能,“可餐班”声伎经常在西张后园试演《牡丹亭还魂记》,张原听得熟了也不稀奇,道:“张原,我还要考你一考——”转头对王思任道:“谑庵,由你出题如何?”
王思任对张原很感兴趣,点头道:“好,我念诵一篇三百字短文,贤侄,请听仔细了——”朗声念道:
“京师渴处,得水便欢。安定门外五里有满井,初春,士女云集,予与吴友张度往观之。一亭函井,其规五尺,四洼而中满,故名。满之貌,泉突突起,如珠贯贯然,如眼睁睁然,又如渔沫吐吐然,藤蓊草翳资其湿。游人自中贵外贵以下,中者帽者,担者负者,席草而坐者,引颈勾肩履相错者,语言嘈杂。卖饮食者,邀河好烧,好酒,好大饭,好果子。贵有贵供,贱有贱鬻,势者近,弱者远,霍家奴驱逐态甚焰。有父子对酌,夫妇劝酬者,有高髻云鬟,觅鞋寻珥者,又有醉詈泼怒,生事祸人,而厥夭陪乞者。传闻昔年有妇即此坐蓐,各老妪解襦以惟者,万目睽睽,一握为笑。而予所目击,则有软不压驴,厥夭抉掖而去者,又有脚子抽复堕,仰天露丑者。更有喇吓恣横,强取人衣物,或狎人妻女,又有从旁不平,斗殴血流,折伤至死者,一国惑狂。予与张友贾酌苇盖之下,看尽把戏乃还。”
张原自然而然地闭上眼睛微笑倾听,这篇游记太熟悉了,就是王思任写的《满井游记》,晚明优秀的小品文之一,比王思任大几岁的袁宏道也有一篇《满井游记》,袁文名气似乎更大,但张原以为这两篇同名游记各有千秋,王文描摹世相生动活泼,袁文写景唯美清新飘逸,难分高下,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嘛,就好比五四名家朱自清与俞平伯同游南京秦淮河,写下同名的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对照着看,别有趣味。
这不足三百字的《满井游记》,张原听了一遍背诵下来当然没有问题,这下子张汝霖终于相信了,笑道:“张瑞阳生了个好儿子啊,如此天资不读书求上进那是暴殄天物。”
张萼只盼大父忘掉要责罚他的事,说道:“大父,孙儿也知友爱,介子前些曰子眼疾无法看书,孙儿让范珍、詹士元等人轮流读书给介子听,洋洋三十卷的《春秋经传集解》都已读完,现今又开读——介子,最近听什么书?”
张原答道:“《春秋繁露》和《春秋榖梁传疏》。”
张萼道:“对,就是这两部书,介子听书一遍就能记住,若是自己看书,那也与常人一般。”
张汝霖对张岱说道:“好生款待你的同学友人,还有,你去对可餐班说‘惊梦’一出再演一遍,谑庵先生要观赏。”看着张原道:“你随叔祖来。”向王思任做个“请”的手势,与王思任并肩回寿花堂。
张原知道这位族叔祖有话要单独问他,便迈步跟在后面,张萼从后扯了扯他袍袖,拱手作揖,求张原帮他掩饰,张原点头。
张萼即命一个伶俐的小厮飞奔回府,定要找到那三卷《金瓶梅》,然后放回大父卧室的另一处,只要找到书就好办了,他再收买大父身边的侍婢,给那侍婢一些钱物,让侍婢对大父说三卷书是她收拾床铺时放到另一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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