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弥乃中原贼寇之首,其人号称“飞豹”,以凶狠狡诈著称,数年来横行青徐兖豫四州,覆军杀将不计其数,威名震动天下。他若率军投入作战,真有泰山压顶之势。众人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片刻以后,一将看了看麦泽明的脸色,说道:“陆将军的大营离我们只有三十里,咱们立即遣人回去求援,援军若来得快,辰时就能到了。也不用多,能有两千人就好……”
“呸!哪来的两千人与你?看看北面大营方向的火光!大营这会儿乱成一团,陆将军要平定叛乱,援军一个也无!”
“那这仗怎么打?你说!你说!”
众人突然又静默。彼此面面相觑,心中不可遏止地冒出个念头:难道陆将军将瓦亭守军当作了弃子?
“都胡扯什么……听麦将军的!麦将军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做!”有人厉声道。这话语中潜藏的东西,可就有些耐人寻味。
然而这话刚一出口,旋即有数人齐声冷笑:“你们莫要想的太多了,麦将军……也得听主公的!”
瓦亭城里的兵力,有半数是陆遥在渡过大河后临时划拨给麦泽明指挥的本队精锐。这支部队在代郡组建起来,以陆遥的并州军旧部为骨干军官,堪称嫡系,战斗意志和忠诚度都很出众。此时这几名军官手扶腰刀,顿时使得诸将都不敢再胡言乱语。
眼看这情形,麦泽明暗自叹气。王彭祖的幽州幕府覆灭,到现在也还未满一年。虽然陆遥以强大军力制服北疆各路豪强,但新旧各军之间的隔阂并没有那么容易消解,将士们的心意更远没有凝聚如一。现在想来,幽州军本身还未能做到万众一心,陆道明竟期待幽冀两军之间能够合作无间,那确实太过乐观了。
只是,当时东海王幕府尚在,中原局势并未失控,上述这一切问题本来并不成其为问题。谁能想到东海王及其部下们无能至此,援军将将渡过大河,幕府的数十万雄兵就冰消瓦解了呢……
正对两边将校的情绪没奈何间,忽听得外围有人沉声道:“打是可以打的。不过,不能守城。”
“众寡悬殊,不据守城池,难道出去野战吗?”一将嗤笑道。正待再说什么,麦泽明怒瞪他一眼,示意住嘴。
“老宋,你说说,为何不能守城?”麦泽明随即问那发话之人。
被叫做老宋的,是个满面风霜,大约五六十岁样子的老卒。正是渡河作战时,因为指挥得力而得平北将军赞赏的宋赫。
麦泽明是个会看风色的,既然陆遥重视这老卒,前日里便寻了理由,升他做了百人督。故此才有资格参加军事会议。
不管在什么环境,宋赫总是一副木讷的样子。听得麦泽明询问,他慢吞吞地道:“瓦亭虽然是交通要道,周边却无地势凭依。我们如果坐守城池,贼寇们只需用偏师围城,主力就可以大摇大摆地向北进军了。也就是说,贼寇们要走,我们守城没用;贼寇们要攻,我们也守不住这城……所以,守城是肯定不行的。”
“那我们应当怎么办才好?”
“平北将军的目的,本来也不是要我们阻止敌军,只要迟滞敌人即可。”宋赫随手拿根柴禾,在地上指划着道:“往东面十里,是濮渠和阳清湖的交会处,乃是贼寇必经之地。那里地势狭促,道路两侧都有宽广的沼泽,苇深土泞,不利大军交战。但我们可以在沼泽中分布兵力,反复滋扰贼寇们的行军;还可将贼寇诱入沼泽深处,加以歼灭。如果顺利的话,应当能在那里与贼寇纠缠许久,足以达到陆将军的要求。”
麦泽明颔首:“贼寇们的动作不会慢,如果要在那里截击,须得立即出发。”
一将迟疑道:“那片沼泽里遍布水潭深坑,甚是险恶。夜间往那处去,眼睛看不清,更是危险。难道还没见着敌人,先赔进去百十条人命?”
宋赫瞥了他一眼:“这百十条人命只是开始。待到白天作战的时候,因为我军分散布置,而沼泽中调动不便,很容易遭到贼寇的包围、分割。这一场就算我们赢了,少说也得丢几百条人命在里头。倒是坐守瓦亭之人,只要贼寇不来攻城的话,都能活命……你愿坐守城中,恳求贼寇垂怜么?”
那迟疑之将满面羞惭而退。
“军情紧急,我们不必再议了。就按老宋说的办罢。”麦泽明慨然起身。
他注视一侧的若干部将,沉声道:“当日濡源败战,我们中的许多人都是慑于主公神威,才不得不束手请降。老实说,此后我常常担忧主公厚此薄彼,对我们幽州降众不能一视同仁。然而后来主公对我们何等信重,诸位应当都看在眼里。以此刻的局势,如果主公不把我们当做可信赖的力量,会给我们这样重大的任务么?”
他将腰间的環首刀取下,紧握在手中,继续道:“自前汉以来,我幽州便是精兵锐卒所出之地,幽州纠纠男儿,世代都是国家干城。此刻局势固然微妙,却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的好时候!还请诸位,不要辜负了父祖辈的英名,也不要辜负了主公的厚待。”
他转身注视另一侧:“我们虽追随主公不久,但对他的信心、忠心,与诸位一般无二。主公自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日我追随主公挑战强敌,是我的荣幸。望诸位助我一臂之力。”
他锵然拔刀,往左臂割开一道血口,目光炯炯地环视众人:“此战,我决意誓死完成主公交付的任务,不计牺牲,不惜代价。”
身周诸将一起拔刀,割臂出血:“愿随将军誓死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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