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句言语入耳,猗卢悚然想到了什么,神情突然间凝重了几分。他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嗓音,语气甚至隐约有些焦躁:“温长史,你要说什么便请直言,不要遮遮掩掩!”
温峤并未急着回应,而是漫步向侧面走了几步,选了一块平坦的大石坐下。他随手拨弄着身前细长的草叶,缓缓道:“也罢,这月余时日温峤在草原上多蒙照顾;今日如果大单于必欲问个分明,我非以平北大将军长史的身份,而以友人的身份多说几句。还望您莫要怪我冒昧涉及家事。”
温峤此番出使北疆,事先下了番苦功夫去了解拓跋鲜卑的内情。他很清楚,近代以来,拓跋鲜卑部落联盟的首领都由拓跋力微的后人担任。但鲜卑族人的权力继承方式原无一定之规,诸多有实力的酋长渠帅为了夺取大单于之位,掀起了一次次血腥的斗争。由其是久居洛阳的拓跋沙漠汗,由于交好晋室、热衷于汉化,与其诸弟的冲突更为激烈。
作为力微嗣子的沙漠汗在返国途中遭到陷害而死,其弟拓跋悉鹿夺取大权,但沙漠汗一系亲族对悉鹿的统治十分不满,前后掀起多次反抗,以致诸部离散、国内纷扰。面对这样的局面,悉鹿仅仅执政八年就暴病而亡。
悉鹿之弟拓跋绰雄武好斗,继位后向东对宇文鲜卑、向南对大晋北疆各郡国发动战争,试图通过积极的对外扩张来协调内部关系。但这种政策同时也使得沙漠汗诸子势力日趋强盛。
拓跋绰死后,大单于之位回到了沙漠汗一系,由其长子拓跋弗担任。至拓跋弗之弟拓跋猗??即位,索性将整个拓跋鲜卑部族联盟分为东、中、西三部,由沙漠汗幼弟禄官、沙漠汗之子猗??和猗卢兄弟二人分领。这一方面是为了适应部落扩张的现状,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安抚沙漠汗诸弟中硕果仅存的禄官。
猗??死后,禄官凭借着东部的力量压制猗卢,代表着沙漠汗诸弟一系政治力量再度图谋拓跋鲜卑的最高权力。然而他在弹汗山祭天大典上失败,将大单于之位拱手让给了猗卢。沙漠汗诸弟皆亡,诸子唯有猗卢幸存的结局,也使得这场绵延了整整三十年的斗争终于结束。
猗卢之所以志得意满,不仅仅因为此前军事行动的顺利,也是缘于这政治上的巨大胜利。
从此以后,无论从实力、声望、血统等角度,他都成了独一无二的选择,是拓跋力微、拓跋沙漠汗无可争议的继承人,理所当然的大单于人选。这场胜利彻彻底底地摧毁了拓跋鲜卑内部的守旧势力,更使得长期松散的拓跋鲜卑联盟内部诸族达到空前的团结,也是他内心深处敢于觊觎大晋的底气所在。
“然而……毕竟鲜卑不似晋人那般有成文的继承制度,禄官死后,果真就再没有人能够染指大单于的权威?大单于,您可曾想过,沙漠汗诸弟、诸子之间的争斗虽然终止了,但拓跋猗迤诸弟、诸子之间,难道不会产生新的矛盾?”
听到这里,猗卢突然双眼圆睁地跳了起来,他向着温峤大跨步逼近,奋力挥拳!
“咚”地一声闷响,这一拳猛砸在猗卢身旁一株两三人高的杨树上。新任的鲜卑大单于体魄强健,膂力绝伦,本来就以勇力自矜,这一拳又是用足了力气。拳头落处,那杨树剧烈摇晃两下,抖下了漫天飘飘洒洒的树叶,整块树皮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