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的乱事并非仅限于东部的坝上草原一带。拓跋鲜卑的内乱带来的震动难以想象,从河套北路、到汉代定襄九原故地再到代北,烽烟四起,杀声震天。这样的惨烈动荡局势,直到九月中旬才得以缓解。
以动用的兵力规模而论,草原西部各部族的战争比东部更加浩大。由于积威深重的禄官在弹汗山祭天大典时暴亡,而诸多豪酋大帅也在随后的混乱中自相残杀而死,所谓“三十六国、九十九姓”的附从部落或者陷入不知其主的恐惧,或者乘势起兵,意图扩张自家势力。与此同时,拓跋部数十年来不死不休的仇敌,来自阴山以南的白部鲜卑和铁弗匈奴也出动大军杀掠而来。甚至一些原本与拓跋部鲜少关联的部落如丁零人和北方杂胡种落,也借机举起了屠刀。
应对如此危局的,只有拓跋猗卢掌控的部落兵力和并州刺史刘琨所派遣的少量援军。猗卢采用了大胆的战术,他主动收缩力量,将大片丰沃草场放弃给了敌对各部,又委托并州大将卢昶率部固守盛乐城,自己率部游走于外线,伺机歼灭分散的敌军。
盛乐城虽然只是个土围子,但在卢昶的把守下,绝非不擅攻城的北疆胡族所能拿下。诸多部落顿兵盛乐城下,却只能望坚城而生叹息,在外围又遭到拓跋鲜卑西部轻骑的反复攻袭。随着时间流逝,一次又一次失败的消息传来,起初热血上涌的莽汉们渐渐觉出不妙。越来越多的鲜卑部落在武力威逼下承认了猗卢身为大单于的领导地位,余众一哄而散,于是对盛乐城的包围瞬间就瓦解了。
猗卢以酷烈手段迅速整编了拓跋部落,旋即调动大军向西前进,迎战白部鲜卑与铁弗匈奴的联军。合计超过十万的骑兵在大河之滨鏖战三日,联军里掌握实权的各部渠帅难以承受巨大的损失,终于决意撤退。他们连夜出发,沿河向北逃窜。猗卢闻讯后麾军追逐数百里,斩杀万余,俘获不计其数,夺取战马、牲畜以十万计。
战局发展至此,敌人无疑丧胆。不少斗志旺盛的将领奋然提出,如果趁势继续攻打,或许能一举挺进阴山脚下,从此颠覆这两家死敌亦未可知,此是数十年未尝得见的良机也。然而猗卢并没有那么做,他知道,虽然酋长们还有厮杀掠夺的意愿,但底层的部民们早已到了强弩之末,俱都疲惫不堪。长驱西征的过程中万一事有不谐,如今的拓跋部哪里还经得起损失?
北疆胡族以游牧为生,部落中的壮年男子同时也是出兵作战的战士。拓跋鲜卑在内乱前号称“控弦四十万”,也就说,整个部族联盟中可堪上阵的壮年男丁大致在四十万上下。经历了一个多月近乎疯狂的内乱后,许多部落遭到了毁灭性的打击,在极短的时间里,鲜卑骑兵纵横日夜鏖战不休,无数雄健的鲜卑汉子以快马长刀奋力搏杀,将滚烫的鲜血泼洒在一望无际的广袤土地上。仅仅粗略计算,就可以确定至少有五万人战死,重伤致残的数量更多。那些从拓跋鲜卑联盟的中部、东部剥离出的部落所挟裹的巨大人力,也再难为拓跋氏所用。事实上,此刻拓跋猗卢纵使尽起老弱病残,兵力也不会超过十万了。如果再考虑到因为此次大混乱而产生的物资损失……曾经的北疆第一强族,已经遍体凌伤,虚弱到了极点。
猗卢是一位雄心勃勃、而且手段足以与雄心相匹配的胡族首领,但他也绝不缺乏审时度势的能力。就眼下的局势来看,试图扩大战事是极端不智之举,拓跋鲜卑需要的是好好休养生息。于是,他力排众议,决定挥军回师盛乐。
拓跋鲜卑部落本是相对松散的部落联盟,各家酋长渠帅自拥实力,在内外事务上拥有相当的发言权。但如今,豪酋贵胄多死,其部落为猗卢分派亲信族人分领,单以对内部势力的压制程度而言,新任的大单于已经远在禄官之上。他既然决意如此,便并无一人敢于多言,次日数万人马立即启程折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