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拾,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无恤握在我肩上的手忽的一僵。
“赵无恤,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我缓缓地转过身,抬眸怔怔地看着他的眼睛。
无恤沉默地回望着我,他的眼睑微颤了两下,而后他突然收剑回鞘转身朝房门外走去:“你累了,你先在屋里休息,我去看看其他人。”
“你不许走!”我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猛地抓住了他的手,“你知道我在说什么,你为什么不让他把话说完?你为什么要杀人灭口?事到如今,你为什么还不肯承认?”
“阿拾,你想让我承认什么?他是个刺客,我杀了他,就这么简单。”无恤转过身看着地上的尸体淡淡地说道。
这一刻,我的心突然直直的往下坠去,它一直落,落入了那无底的黑暗,继而空荡荡的胸膛里又蔓生出了彻骨的寒意。
无论他以前做过什么,我总相信在他层层武装之下有一颗善良的温暖的心。他对伯鲁,对张孟谈,对阿鱼,他待人的情义我都看在眼里。他绝不是大家口中的坏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他可以不惜杀死一个无辜的人来隐瞒自己的过错,为什么此刻的他让我觉得这样陌生,这样冰冷。
我松开无恤的手,转而抽出了他别在腰间的银刃匕。
“在渔村时,我替你赎回了这把匕首。我知道,它不是一把普通的匕首,它的匕身和匕刃是用两种不同的天石锻造而成。当年你从疯马蹄下救出了伯鲁,这匕首便是卿相赏赐给你的第一件东西。那天晚上,在百里府的梅树下,你就是用它割伤了我的喉咙。红云儿,我早就知道你是谁,我早就知道你在秦国做的一切。我不说,是因为我还在等,等你有一天能亲口告诉我。可你为什么还要隐瞒,为什么不愿承认自己过去犯下的错误?”
“阿拾……”无恤大手一张将我握着匕首的手包进了自己的掌心,“我们现在过得很好,不是吗?有些事情就像你手上的这把匕首,如果它藏在鞘里,它就永远无法伤害到我们,可如果我们非要把它拔出来,那它就会割伤我们两个人。而这样的伤害往往是无意的,是带着误解和错误的。”无恤的目光凝在我脸上,他的神情依旧冷静而沉着,但颤动的睫毛却泄露了他此刻内心的激荡,“阿拾,我不想看到这样无谓的伤害发生在我们身上。不管过去发生了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最不想要伤害的就是你,我最想要保护的便是我们的未来。谁是兽面公子对我们的现在和未来都不重要,既然这样,我们为什么不能选择从此忘掉他呢?”
无恤的眼睛里闪烁着两簇微弱的火苗,那是他的希冀,他的渴望。我很想点头应承他的话,我很想将手中的匕首远远地抛开,使它再也无法伤害到我和他的幸福。但是,他脸上那一滴滴干涸的血渍却始终在提醒我,我们不愿提起的那段过往刚刚又害死了一个善良的人。
“红云儿,我曾经无数次地告诉自己要忘掉和兽面公子有关的所有记忆。我可以忘记你和兰姬在暗巷里的亲昵,忘记你横架在我脖子上的短匕,可我忘不掉渭水河畔桃花树下的一座孤坟。在我享受着你满心的爱恋时,我歉疚,我觉得我夺走了瑶女的生命又夺走了她的爱人。我告诉我自己,来年桃花开的时候,我一定要带着你去一趟秦国,去见一个被你辜负,被我利用的女人……今天你杀死的这个男人,他不是任何人派来的刺客,他只是深爱着那个被你抛弃的女人。瑶女为你而死,是由僮埋葬了她,你欠他一句对不起,你更欠瑶女一条命……红云儿,这是你的债,也是我的债,我怎能轻言忘记?”
“阿拾,兰姬的事我以后会和你解释。至于瑶女,我从未爱过她,我也给过她机会离开,可她拒绝了。死亡是她自己的选择,你不能用她的选择来苛责我,苛责你自己。”
无恤毫无愧疚的辩驳再一次凉透了我的心。瑶女的死折磨了我很久很久,那张血淋淋的,没有舌头的嘴巴好几次让我从恶梦中惊醒。而在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些年深受良心谴责的人不只我一个……
“小妇人,你的眼睛在斥责我。”无恤苦笑一声,抬手轻轻地抚上我的眼睛。
我把眼睛一闭,猛地往后退了一步。“红云儿,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和悔意?你如何能这样坦然地接受她为你做的牺牲?舍生求死不是一个容易做的决定,是你用爱迷惑了她,是你让她误以为只要继续等下去,只要无怨无悔地爱下去就可以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她为你而死,难道这样还换不回你的一份歉疚?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