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料到,面黄肌瘦的贫家女会是范氏宗主范吉射的女儿,我同样也没有料到其貌不扬的阿素会是名动临淄城的乐伎清歌。
刚刚,当我无意之中翻出她藏在箱子底下的“万子梨”时,我第一次把阿素和清歌联系在了一起。
那只银质嵌绿松石的小盒里装着的是巴国价值千金的珍品——万子梨。这万子梨只产于巴国南部的丛林,材质如木却形似鸡爪,味淡,略涩。若生吃或是入药,只能得一个凉血之用,但入酒却有奇用。世人传说,女神仪狄便是用了它才酿出了碧色的美酒。当初我从史墨那里千求万求得来了小半盒,试了好几回却都没有成功。直到那日在清乐坊饮了醉曦才知道,乐伎清歌已先我一步得到了司酒女神的眷顾。
万子梨价比黄金,可除了酿制碧酒外,别无大用。普通人别说买不起,就算能买也不知它的用途,阿素刚才慌慌张张地不愿意让我看见它,更让我对她的身份多了一分怀疑。可单凭这万子梨,我依旧不敢相信眼前貌不惊人的阿素就是那个引得无数男人丢了心失了魂的乐伎清歌。但就在刚刚,小婢子一气呵成的关门动作再一次让我想起了清乐坊,想起了清歌。当日我与张孟谈共游清乐坊时,那几个端酒菜的小婢、抱琴的乐伎和后来给张孟谈传话的小枣儿,开门,关门都是这一套优雅、流畅的动作。
为了假扮成教坊乐伎欺瞒陈逆,雍门街上的教坊我去过好几家,家家都有自己的一套迎客、送客、关门、上菜的动作。刚刚送布条进来的小婢,做的分明是清乐坊里独有的合门动作。
“都处理好了吗?”阿素没有察觉到我的异样,她检查完大块头的伤口后,随手给我递了一条擦手的帕子。
“嗯,都好了,十天之内不要碰到水,常换药就可以了。”我在大块头身上打上最后一个结,又低头把沾了血的布条理成一团放在了旁边的漆盘上,“现在能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了吧?”
“如你所知,我是范家的女儿,从邯郸到朝歌,卿父被赵鞅一路追杀逃到了齐国。原本晋国的第一望族,如今死的死逃的逃,只凭着义父陈恒的庇护,我和老父、幼弟才能活到现在。义父此番若在和右相的争斗中失势,那我们范氏一族的脑袋不出半月就都会被放在赵鞅的书案上。”阿素拉着我红榻旁的蒲席上坐了下来,徐徐道,“阚止这几日,日日上书要求齐公废除义父的左相之职,今日他又纠集了子雅氏、士氏的几位大夫,跪求齐公收回陈氏手中的三座采邑。明日,义父会把这三座采邑连同二十个女乐、五十匹良驹一起献给齐公。到时候,你我都得入宫。”
“我?入宫?”我嗤笑一声,仔仔细细地用手帕擦拭着手指上的血渍和药粉,“你那义父把持齐国朝政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我要是齐公,就一定顺着阚止铺好的路往下走,等到时机成熟一准活扒了陈恒的皮。女乐?这时候,陈氏就算送二十个天仙神女入宫,也改变不了齐公的心意。”我说着不着痕迹地把沾了血和药粉的手帕塞进了袖口。
“所以,我才冒了这么大的险抓了你啊,神子大人。”阿素一手端着盛水的漆碗,另一只手徐徐地拂过四儿的脸蛋,落在她细嫩的脖颈上,“我要你入宫,不是让你陪齐公睡觉的。我要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让齐公染病,不事朝政就可以了。施咒还是用药,都随便你。当然,如果你今晚就能施咒让齐公生病,那我明日日落之前就送你回去!”阿素说完把她扑满香粉的脸缓缓地凑到了我面前,“不过——我想你恐怕做不到吧?”
我虽是巫士,但我却不信有什么巫咒可以隔空使人生病。但这会儿,我和四儿的命都还攥在阿素手里,我不能让她置疑我的“神力”。
“好!这个简单得很。我要一盒降真香,一碟朱砂,一块浮水木,一个刚死不出三日的死婴,还有齐公和陈恒的随身之物。”
“你要义父的东西做什么?”阿素面色一凛,警觉道。
“我要的不是陈恒的东西,我要的是他的欲望,他想要齐公得病或者死亡的执念。你有吗?如果你的执念够深,那就把你的腰带取下来交给我吧!”
“我的执念杀不了齐公,倒可以要了赵鞅和赵无恤的命。”阿素用审视的目光瞪了我半晌,最后一甩袍袖站了起来,“你等着,我去取你要的东西来。”
“素,别上当!”坐在红榻上默不作声的大块头这时突然站了起来,一把拽住了阿素的手,“齐公也想相爷死,这女人施咒的时候如果使了什么诡计,那中咒的就是相爷了!”
阿素闻言猛地一转身,她死死地盯着我,苍白的面庞瞬间浮起一层淡淡的青灰色:“好一条毒计,只怕义父一病,我们到时候就只能任你摆布了!神子大人,你果然让人不能有半分懈怠。”
“他叫大傻,原来并不是个傻子啊!”我看了一眼身前像小山一样的男人,讪讪地坐到了四儿身侧,“我不想入宫,你们既然不让我施咒,那我就配一副致病的毒药交给你,你自己找个机会放在齐公寝殿的香炉里即可。齐公生病之前,我会一直留在这里,你可以让这个聪明的大傻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