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机器里投入硬币,按下香草味的按钮,刚才虽然只看到了一个字,但是心中无比温暖。
拿着一只香草味的冰激凌,看着语雪一步步走到蓝桥上,夕阳最后一抹余晖翻过山丘,洒落在桥上,将整个桥和桥上盈盈俏丽的猫脸少女镀上一层霞光。
抬起头,流风从山谷辗转而来,带动了天顶上的树枝以及绑在树枝上的风铃,叮叮咚咚——
潘神似一壶美酒下肚,酣然笑了,爱,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只是,倏然,那笑就冷了——
“语雪!”
语雪双膝一软倒在桥上,手里尚未来得及锁上的锁弹了几下,落在桥面上。这一切放慢了成倍的速度在眼中,事实上是他的速度太快了,那明信片尚在空中飘散,冰激凌刚落在地,他已然站在桥上,语雪眼中充斥着难以置信,但更多的是绝望。
她急促地呼吸,手在包里胡乱的摩挲,钱包,钥匙,化妆包。水洒了一地,却愕然发现药不知为何不见了。
那粗重的喘息声就像锯条撕扯着木头,让人心惊。整个桥静的似乎只能听到这个声音。没有人,也没有欢声笑语声,语雪两行清泪,漫上了眼窝,打转,打转,手肘拼命地支撑着桥面。要靠摩擦力使自己接近那只掉落的锁,似乎那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只是那锁离她越来越远。耳畔除了风声,还有那熟悉而怀念的声音,不知怎么想起了那时在泰山,那个小子问:“你叫什么?”
“语雪!”她讥诮地挑了挑嘴角。
“我叫夏夜之!”
“你无须告我。我记不住!”太多人问了她的名字,然后报上了自己的名字,可是那又有什么意义,不过只是一程的过客,连生命里的过客也算不上。
而他呢,说:“你会记住的!”
兴许那会是面子,是自以为是的傲气,但一语成箴,这个闯入自己生命的过客还真是不简单。记下了,当真忘不掉,也许不是这小子闯入了她的生命。而是自己闯入了他的生命,如果是这样……会是他的一个过客么?
人生在世,有些事,想来,便是淡淡的心酸。
“来,张嘴。不要怕,我在这!”
潘神在基纽的岁月教会了他太多的东西。当昨晚离开医院时,他拿到了语雪需要的三种药,怕的就是万一药不在身旁,病发作的悲剧,此刻他真感谢基纽的一切,让他有机会救怀里的女孩。
语雪意识已经紊乱,潘神撬开她紧咬的牙关,让她咬着自己的手指,将三种药塞进她嘴里,灌了一小口水,在她平坦的腹部一按,那水带着药被吸进了咽喉,潘神将他扶起来,靠在自己的肩头。涣散的眼窝里,那弧印着黛色天空和绚丽晚霞的泪水汇聚在眼角,簌簌扑落,语雪痛楚地抓着潘神的衣服,气若游丝,怆然道:“我不舍得,我还想见他一面,哥,我还想见他一面!”
潘神深吸了口气,禁不住湿了眼眶,抚着她被风吹乱的发丝,“好,好!”
眼神扫过,整座桥上没有其他人,潘神手指探向自己脸颊,一抹之间,罩在脸上那张斯文儒雅的容颜掀去,露出的是另一张二十多岁,平凡干净的脸庞。
药力作用慢慢显现,语雪的呼吸渐渐平缓,可相反的她墨蓝色的瞳子却不住的散大,散大,最后从她的嘴里发出了“呜呜”的低鸣——
一把推开了换了夏夜之容貌的潘神,挣扎地向桥另一边跑去,没有跑出两步,整个人狠狠扑倒在地,她又挣扎地爬起来,继续跑,仿佛身后有无法摆脱的梦魇。
潘神一个箭步,闪身站到情绪崩溃的语雪面前,在她整个人倒下的一瞬间,抱住了她,也倒在桥上。
语雪拼了命推开他,坐在他的身上,扬起手,朝着他的脸上,一记清脆的耳光,因为用力过猛,自己又跌倒在他身上,那湿漉漉的泪水沿着潘神的脖颈流了进去,温温的。
恼怒和委屈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混蛋,你妈的,骗老子很好玩吗?”
潘神不发一言,任她尖利的指尖抓在自己脸上,留下了道道血痕。
那一边想过桥的游客远远看到这一幕,也都愣了,没有人敢过来,只听到一个女孩悲怆的哭泣声。
最后一抹斜阳落入山谷的时候,繁星闪亮的天幕铺了满眼,语雪撑起了身子,看到被自己折磨得一塌糊涂的潘神躺着静静看着自己,语雪别过了脸,抹去眼泪,可一想到他脸上被自己糟蹋的那些伤痕,又一脉汩汩涌上。
语雪抓着铁链,撑起发颤的膝盖,蹒跚走到桥中央,将自己的散落的东西一样样装进包里,最后走到那把锁前,抓起锁,朝着墨色湖水中掷去,可手臂甩了一半,又戛然而止,犹豫了几秒钟,将锁锁在了铁链上。
站在远处的老太太平静地看着走过来的女孩,和善地笑笑,或许见过了太多的闹剧,在她看来,青春是无限美好的,不应吝啬微笑的祈福。
语雪学者老太太的日本礼仪,浅浅躬身。
拿起散落的明信片,未曾回头。未发一言往回走。
忽然,一道身影挡在面前,语雪抬头。那张斯文的脸,那个被唤了一天天的哥哥又回来了,可是心底里说不出的烦闷厌恶,冷冷道:“滚吧,不想再看到你了,虚伪的混蛋!”
潘神将一只香草味的甜筒递到她面前,语雪甩手扇掉。“你他妈到底有没有脾气,有没有自尊。我看你比我更像一个快死的人,死吧,死吧,快去死吧!”
刻骨流毒的话从她嘴里不遗余力倾斜而出。那冷漠眼神,怨毒的语气,像她。
“我身体健康的时候,你当我如无物,我快要死了,你站在我面前笑,逗着我玩,我算什么,”语雪指着潘神的脸。一下一下戳着,“你这是干什么,可怜我?知道我快死了。可怜我是吧,我林语雪什么时候沦落到需要怜悯了,哈哈,真是太好笑了,我恨死你了,滚。给我滚!”
潘神眼泪终于沿着脸颊落下,但依然止不住脸上的笑容。又一只香草甜筒从他手里变戏法般出现,这次没等语雪打掉,他抓住了她的手,“你忘了吗?”
“看来你是真的忘了!零零年,奥沙利文和马奎尔那场苏格兰公开赛,我身旁一个小姑娘太激动,把手里的冰激凌扔到我的衣袖上,可是这个小姑娘没有道歉……”
语雪微张着嘴,怔怔地摇头:“不可能,这不可能……”
“没有道歉也罢了,毕竟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我那是年轻气盛,便逗她说,如果奥沙利文能打满分,算我错了,我给你买一只香草甜筒!”
耳鼓里嗡嗡响个不停,语雪抬起头,冷冷盯着他:“从我朋友那里把我调查的这么详细,你也是费心了,我该叫你潘哥呢,还是带着虚伪面具的夏夜之呢?”
潘神不置可否,继续道:“那个小姑娘大概是特别热爱斯诺克这项绅士游戏,更加崇拜自己的偶像,所以跟我赌气道,大叔,如果奥沙利文打不出满分,我给你买十件你这个档次的衬衫,当时我哭笑不得,虽说我喜欢穿的先弛衬衫算不得多贵,但是小姑娘的口气让我不禁有了兴趣,我想看看她到时候惊讶的表情,可是奥沙利文如有神助,不知道是没有酗酒状态好,还是小姑娘的念力起了作用,结果真的打出了147的满分,我留下了十美元!”
潘神拉过语雪冰冷的手,早已骇然的语雪如木偶一般被肆意摆弄,忘记了反抗,忘记了这个深仇大恨的对手,“十几年时光悠悠而逝,我从未想到有一天还能再见到她,也未曾想到再见时她已出落得风姿绰约,我不想打扰她的生活,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身份去面对她,更不知道她的心意,然而当我明白一切,她却要远走异乡,我只想方设法将她带到这里,在这里我知道了她的秘密,如果她没有沉瘀,也许我会如往常许多次一样,由她离去,然后去继续我下一段旅程,可现在不行了,我不能再放开她,无论结果最后如何,也无论谁先离开,归于尘埃,我会一直守着,走到世界的尽头,为止。这只香草冰激凌是有些晚了,但我依然觉得这是我拿得出手,能配得起她的眷顾的心意,这份心意并不晚!”
将香草冰激凌放到她的手里,她没有再扔掉,而是背过了身子,哪怕夜色迷蒙,哪怕星光微渺,她仍不愿意潘神看到委屈的样子,她坚强,她能直面生离死别,但唯独这份仍旧不敢相信是爱情还是同情的情愫是她莫名害怕的。
可是,即便是火,飞蛾也会扑上去,哪怕翅膀燃尽,那是命,但无悔啊,这就是一直的语雪啊,不是吗?
眼泪落在冰激凌上,融化成一个坑洼,带起了香草的味道,舔上去,又甜又苦涩,却触动心扉。
远方高架桥上驶过的轻轨传来了阵阵笛声,回荡山谷,几缕炊烟慵懒飘向遥远的天空,潘神静静地走在灯火摇曳,五彩斑斓的街巷上,却走得很踏实,因为背上的小雪给了他负担,这负担让生命不再是不可承受的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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