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宝成他们。润成再次过去看看睡在里头的老爹。给爹每顿送过来的饭菜,尽管每顿也就是几筷子。还是填满了多半罐子。他把打蜡在罐子边上的挂面给爹往里拨了一下,扭身离去的时候,唉了一声。可是耳朵里明明听到了两声唉的声音,润成一下就停住了要迈开的脚步。他细想自己到底唉了几声,确定是一声,为什么听见的是两声?是回音?这就是个院子,统共也没多大,怎么能有回音。想来想去,再看看后头在寿材里的爹。润成甚至觉得他根本就没有发出声来,两声都是爹在感叹。那个时候,润成感觉到的不是害怕,而是觉得爹一定是在最后的昏迷中还有没说完的话,是心里憋得厉害才叹气的。他回身俯在寿材边上,跟爹说起了话。他不是不知道爹没了,而那一阵自己心里就是觉得爹还能听见他说。
润成在爹的寿材边上一顿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安抚爹的话,劝慰爹想开点儿。可是说着说着自己反倒是心里没法宽慰了。想想已经没了不少工夫的小子。还有一直脑子里不是很清楚的老婆,甚至还有自己这么长工夫以来过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说什么也憋不住的出溜倒哭了起来。他像是个小娃娃在外头受了委屈回来给爹说一样,边哭边说。这自然引来了窑里的家人。
香香下来扶自己男人的时候,娘也跟着出来了。她从上头院里下来的时候,走得明显比平时慢了。下到下院没往润成这边走。反倒是一道儿往前。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问,你爹的棺木哪儿去了。润成一下顾不得哭了。爹的棺木这么大个儿,娘没看见?可是娘确实这么问的。娘在哪里着急得两只手乱摸。她看不见了!润成过去扶着娘,细看娘的两只眼,眼珠子发了灰白,没了神儿,真的是看不见了。他问娘什么时候看不见的。娘说其实本来这几年的眼神就不好了,不过是因为在官庄活了多半辈子,什么地处都熟悉,看不机明也不是什么大事。这几天感觉就有些厉害起来,尤其是今早,她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润成说等爹的事完了之后带你去看看眼,娘却说不用了。她也没几年了。香香往窑里扶娘的时候,润成听见娘说,就怕用不了多少工夫就得跟着你秦大楞一搭走。
爹的事务办完之后,日子还得过,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眼角掠过院子的时候,墙角的那件衣裳叫他想起还有两副不知道是谁的骨头,还没安防入土。本来是要选个日子办的,结果谁也没想到爹就突然没了,润成在心里把这些事稍微盘算了一下,往老丈人家里走去。
老丈人这几年身子也不大好,出门不多。而白事务时主家是不能等着人们来主动打帮的,得孝子孝孙挨家挨户请人来打帮。润成到了丈人门口,没敢进去,虽说自己没有穿孝,可是毕竟是有孝在身,进去不好。搁着大门叫了爹,丈人出来站着跟他道聊了起来。润成想叫老丈人给张罗些人,到祖坟里打墓。二平自然答应起来,他却没有接女婿掏出来的钱,反倒说官庄的人情没那么差劲儿,叫润成放心。这村里谁家没有个红白事务,互相帮,不用问。
安顿好打墓的事回到院里,润成想着把院子拾掇开,事务的时候就有了站脚的地处,不至于倒腾不开。他操起扫帚,拾掇起了院子。本来不该这个时候拾掇,可不拾掇不行。他从上院开始拾掇,快要到小房的时候,一扫帚下去,墙角不知道什么时候落的树叶子里头不知道有什么搅动了树叶子,朝前乱窜。润成本没有这个心思,可是眼前这个灰白的半尺长的玩意儿从树叶子里钻了出来,直冲冲朝着小房门上的那个黑窟钻了进去。润成心说坏了。
小房里放着很多工具,还有些粮食什么的。润成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这小房里还有前几天从沟里带回来的两副骨头!这骨头确实不能吃,润成担心的是老鼠用骨头来磨牙。他赶紧拽开房门,进去仔细检查那个盛着骨头的小木头盒子。其实不用细看,头一眼就能看见这个盒子用的木头板板上大大小小的牙印子,好几个地处都已经跌了一大块。润成圪蹴着看里头的骨头,最坏的事还是发生了,里头的骨头已经都不成型了,大部分的骨头成白白的骨头茬子和沫沫。只余下半个脑袋骨头,埋在骨头茬子和沫沫里。润成心说还不如当初自己就不要图着一时的感觉日怪就把骨头带回来,这下倒好,人家好好的在沟里也不见得最后落这么个下场。润成换了个瓦盒,把骨头茬子还有沫沫都拾掇到里头。提溜着烂木头盒子往院子里走的时候,忽的想到那个老鼠的去向。
润成从小在官庄村里长大,知道老鼠这个祸害有个特点,牙长的很快,光靠吃粮食根本磨不下去,所以这玩意儿会寻些硬的东西来磨牙,于是就有了有的人家半夜听到的叫人浑身不得爽的磨牙声。日怪的是老鼠会在自己能到的地处很快寻到最硬的东西,把自己的门牙硬生生磨下去。这瓦盒里的骨头遭的就是这种祸害,可是明明看着进去的老鼠,钻到哪儿去了?润成扭身回了小房,到处翻着寻起来。
没有寻到老鼠,却在小房门口的圪角里看到了老碗口那么大的个黑窟,不用问肯定是从这里钻进去了。这下好,也不知道钻到哪儿去了。润成只好将就着用些东西堵上了黑窟,心想着等事务做完好好拾掇下。这边圪蹴着忙的时候,外头拄着棍子摸摸搜搜上来了瞎子,他叫润成看看棺材那边有什么。润成问怎么了,瞎子叫他不要说话竖着耳朵细听了一阵,说这阵还有,噌噌的,一阵接着一阵。润成起身到了棺材跟前,绕着圈子走了一圈,也没看见有什么。
瞎子说停下了,没声音了,大概是我们惊动了对方。于是两人憋住气安静了下来,两人四只耳朵细细听着声音。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工夫,从棺材里头再次传来噌噌的声音,起先还算是细小,后来就越来越大了,声音像是木匠拉锯的声音,不断的往两人耳朵里钻。润成接着不出声细看起来,还是没发现什么。他想给瞎子使个眼色,想起瞎子看不见。着急的时候,发现地上有什么白白的沫子在往下落。这些沫子往下落的时候,正好就是噌噌的声音传过来的时候。润成圪蹴下,用手捏了些,发现里头不全是白的,还有些黑红的。他看的时候,手上刷刷得落下来一下这样的沫子。
润成一下就想机明了,他站起来一把掀开了爹盖在身上的盖子,把手朝着身子底下伸了进去。就在他伸手的这一下,疼痛冲手指头上传了过来,食指连心,疼的润成一下把手拽了回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