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一下。这树顶上到底下少说也有二十来米,要是跌下来,摔不死他陈板凳也得瘫痪了。得想法把他闹下来,可是也得叫见他。两人从底下叫了几声,陈板凳像是在上头睡着了,就是不答应。宝成拾起疙瘩石头,扔上去好几回也没有砸住。宝成说该不会这小子死在树上了。怎么高怎么上去的。
这根老槐树,润成是知道的。小时候娃娃们捣蛋。到了槐花开的时候,到处捡好吃的树上,从上头撸回槐花来当吃食。可是猴四给他们说过,官庄的槐树。哪根都能上,除了后山沟里的那根歪脖子老槐树。娃娃们问为什么的时候,猴四眼一瞪,吭吭哧哧说了个,那根槐树成精了。还说他放羊的时候,都绕开那个树底下。说的挺吓人,娃娃们也就都不敢去。再说了官庄的槐树还是不少的,也没必要到那么远的地处,道儿也不好走啊。这眼下润成兄弟两就正好在槐树底下。怎么也叫不醒那个抱住树枝不下来的外乡肉胖子。这救他下来吧,也没法上去,上头的枝条很多地方都没有擀面杖粗。根本就撑不住两人人。上头有个肉胖子,斤秤就很厉害了。
沟里的风转圈的挂起来,大了。润成说不好,胖子非得叫刮下来。他开始准备上树,想的是到胖子跟前,用树枝够着胖子叫他机明过来。自己从上头下来。一股风过去,润成还在槐树的第一个树杈上时。背后一团黑乎乎的东西就带着断了的树枝下来了。宝成也没叫唤出声音来,人就落地了。顺着下过雨滑溜溜的草地,陈板凳打着滚往沟里的最深处滚了下去。宝成要撵,润成说慢着些,既然已经落地了,好跟坏也就便已了。这沟里的草坡上高低不平的厉害,不要再把活人腿脚给闹坏。
哥两人到了沟里,在齐腰深的草皮里寻到了哎呀哎呀叫妈的陈板凳。这家伙团成一团,就在快要到沟里那个井台的草里。这叫宝成想起来,笑话了他一下,你运气还挺好,这要是瞄的准些,没准还能滚进井里头。可是不对,你肉太多,紧扣小肯定就卡住了。润成叫宝成不要耍嘴了,两人抬起了陈板凳,把胖子搁在了没什么泥的井台上。叫胖子活动了下自己的胳膊腿儿,都没什么问题,脑子也不晕。就是脸上身上都是刺槐的刺儿,这刺儿比当年进成身上扎进去的酸枣刺儿要粗壮的多,顺着扎进去的口子,血也就出来了。脸上花花点点的,叫人总是想笑话他。缓了一顿,两人轮流背着陈板凳,带着那个沉甸甸的娃娃回到家里。
给陈板凳往出夹刺儿的时候,听胖子说了自己怎么上的树。他说自己当时下了圪洞,很快就寻到了自己的娃娃。这个时候宝成打断了他的说话,问他什么叫他的娃娃。胖子说自己说错了,是大家的。润成不叫宝成打岔,胖子接着说起自己圪夹着娃娃,可是怎么也寻不到回来的道儿,感觉进来的时候,也没走多远,可就是寻不着。宝成说你刚刚在我脊背上路过弓家的院子,没看见东房都塌倒了吗?你就是寻着道儿,说不定回来的时候也叫堵死在里头了。
胖子说自己寻不到原先的道儿,可是脚底下没有停住。一直往前走。走了挺长工夫之后,看见前头有个上坡,道儿开始变细了。坡度也挺大,有时还得手脚并用才能上去。开始胖子还操心胳膊窝里的娃娃不要给跌了,可是好几回两只胳膊张开之后,娃娃都没有跌下来。最后道儿没了,陈板凳想回头走,才发现自己怎么就到了根树上,细条条的枝条,随着风乱动。吓得陈板凳动也不敢动,手死死抓住枝条气都不敢出。宝成问你那个时候脑子不糊吗?听见我们叫唤你了没有。胖子说他听到了,可是气都不敢大出,哪儿敢说话。他脑子里一直想着自己怎么下去的时候,风打起来,接着他就砸断了很多枝条落到了草地里一道儿打滚下去了。
敢情这胖子当时脑子没糊,就是胆子小。宝成笑话他半天,接过润成手里的镊子给胖子夹刺出来。陈板凳说自己年轻时胆子也不小,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上了年纪胆子还越来越小了。他想想大概是因为自己看透了,有钱了就要留着命花,要不都是没用的。说着他嘿嘿笑着说自己在县里寻到了个相好的,等着这趟回到县里,寻个日子就完婚,好好整治个院子,还叫润成他们到时候去喝酒。润成说你不会寻了个寡妇吧,要不就是离婚的,要不人家谁跟你。陈板凳一边叫宝成手上慢些,一边说绝对是小妮子。润成不信,你都能当小妮妮的爹了,谁跟你?陈板凳说那架不住我老陈手里有大团结啊。
说着闲话,陈板凳身上留下大大小小几十个黑窟之后,刺儿都拔了出来。胖子说自己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血就白白留在了官庄,灌溉了官庄的草木,可惜的不得了。顾不上身上的疼痛,陈板凳端起娃娃放在了桌上,娃娃身上不光有泥水,还沾上了草叶子。稍微擦抹干净之后,放在那儿,三个人围着看起来。这个娃娃也就是一尺来高。两只眼还闭着,就余下两条缝儿。脸圆鼓鼓的,看着还不赖。嘴角朝着上翘起,大概是在笑,闭着眼笑。看着应该是挺喜庆,可是谁也不敢信这是个喜兴东西。在地底下埋着的东西怎么能成了喜兴的?陈板凳走南闯北是听过墓子里陪葬的东西都有什么的,润成也在书上看见过的说法。
三个人看了又看,发现这娃娃的颜色发生了变化。开头是金灿灿的。虽说不像是金子的颜色,可是看上去不别扭。眼下娃娃的颜色开始变成铁灰色,先是有些地处变化,后来整个娃娃都成了这个颜色。要是抛开他的形状不说,这个铁厂里的铁锭没什么两样。陈板凳说我辛苦半天就闹上来个铁疙瘩,要不给你家里娃娃留下当耍货(也就是玩具)吧,说完之后招来了宝成的一个白眼,胖子才想起来这不大合适。润成用手掂量一下娃娃,说这个重量不像是铁东西,比铁重的多。陈板凳说对对对,我在圪洞里也觉见了。可是不是铁,是什么?宝成说这你就不懂了,比铁重的东西多了,有的比金子还值钱。听说了这个,陈板凳从润成手里接过娃娃,开始上下仔细看起来。
他看着看着,手指头上感觉湿湿的,心里觉得日怪起来,不是刚刚擦抹过了吗?上头怎么还有水?胖子把娃娃搁在了桌上,寻疙瘩烂布准备再给擦擦,到了跟前,却叫唤起来,叫润成他们过来看。在三个人六只眼跟前,娃娃原本闭着的两只眼,睁开了一条缝儿,有些水一样的东西从里头细细得流了出来。陈板凳说着该不是在流泪吧,这玩意是个活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