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白五看看阵势,还是跟上润成走了。秦家人不少,这个时候还显得不够用。宝成回了屋里照顾兰芳,小妮进了西房看挺着大肚子的香香。小妮儿觉见叫香香再在这个院子里住着,保不住有什么事。干脆叫栓成给拿了些东西,她准备把香香送回娘家去。扶着出远门的时候,小妮儿扭过脑袋大声问了句宝成,兰芳怎么样了。隔着个窗户台,再说也有些远。小妮儿听不大机明,走了神,脚底下没顾着半尺高的门限,绊倒了。挺着大肚子的香香看见婆婆跌倒,想也没想就准备圪蹴下扶起老人来,圪蹴的时候也跌倒了。等栓成出来的时候,香香睡在门口已经起不来了,急得小妮儿扶上身也不对。抬腿也不对,跳着脚哭天叫地。栓成抱起了香香,还是给搁回了西房的炕上。接着他扭身出来叫润成。可是润成跟爹到底到了哪儿?栓成顺着弓家院子东头的小道儿猫着腰爬了上去,站在窑头上看了一顿,才在已经长的不低的庄稼地里远远看见了正在跟爹撕扯的润成。他叫了几嗓子,那边根本听不见。跑过去叫吧,他跑了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了。返回院里,寻到完婚时还没放完的炮。到窑头上放了几个,加上摆手。润成他们才看见,知道这边有事往回跑。栓成想起来。爹他们到弓家坟地里干什么?
这阵大愣才知道什么叫更糟心,上院的窑里新娘子兰芳自己咬破了舌头,嘴里的血水还是往出洇,下院的西房里香香觉见了肚子疼,看样子是要养娃娃(当地人把生孩子叫做养娃子),心儿麻烦的圪蹴在门口,脑袋扭过来扭过去。栓成过来说这不是个法子,总该叫医生来,要不都送到医院去。可是最近的医生跟医院也在八道沟呢,也是十几二十里地呢!栓成说他去,翻腾出很长工夫没有骑的洋车子要走,宝成出来说,哥我不是骑回来个哥们的摩托吗?栓成说自己也不会,最后宝成之后扔下兰芳,带着大哥去八道沟,他不放心是真的,可是守在跟前放心归放心,解决不了问题啊。弟兄两随着一股尘土走远了,白五吃着烟跟大愣说,你看你小子好几个,就是有事也能挺过去,不用多操心。平时大愣总以为自己还算是个宽心的人,好歹也是上过战场见过多少死人,经过多少高低黑白的老人。可是这阵白五说的宽心话,他一点也听不见去。他脑子里还是有个想法,反正是不是个坏人,弓家死了的人也觉见他是个坏人,他就不如平了弓家的坟算了。保不准给这些杂七八圪垯(乱七八糟)玩意儿一顿厉害的,还就没事了。
白五知道大愣憋的开始有些紫红的脸是因为想什么,他也圪蹴下,说人人都知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更何况你是人,对方是早就死了多少年的弓家人?我看你还是张罗家人,招呼好两个儿媳妇,不要再有什么事最主要。大愣心儿的那股子火气还是压不下去,开始在院子里转来转去。
兰芳跟香香愣是挺到了宝成用摩托带回来的两个医生。医生来了也不知道该给谁先看,忙乱了一阵,医生说兰芳不要紧,给兰芳止住了嘴里的流血之后,叫秦家人想法子赶紧把香香送到医院去。可是哪儿有车?润成想见了自己在外头放着的小蹦蹦车,娘却说,就是个好人,坐那个车也墩坏了,更不要说你老婆快要养了。一向有主意的润成也没了主意,从西房进来出去好几趟。
门口什么时候来了挂小车,谁能把车开到门口,窄扁的就那么宽。车上下来个后生,车后钻出了栓成跟另外两个后生。问了才知道,车是乡上的,开车的后生不敢开下来,更不敢走门口这一窄条条。栓成给想了个法子,车从西长坡顶上就灭了火,慢慢的溜到了坡下,栓成他们再给推过来。
车来了,家里人跟着医生准备把香香包裹好往汽车上搬动的时候,香香叫唤的声音越来越大了。她死死捏住了润成胳膊上的一片,说自己不行了。这闹得医生也不敢主张往车上搁了,万一要是养在道儿上,那成了什么?医生也是个年轻人,看样子见得世面也少,慌乱起来,人们问什么也问不出来。
也不知道是母女连心,还是二平师父的老婆看见门口有车,断见院里有了事,过来看看吧,隔着老远就听见了妮子的叫唤。老娘娘甩开两只大脚,风一样进了院里,嘴里叨叨一句话,是不是要养了,润成你怎么不说?润成说娘,我哪儿能顾上?老娘娘跑的头发也有些乱了,挤进了西房看见有医生,刚要松口气,却发现医生也发了慌,心里就机明了。她大嗓子把两个医生给骂了出来,接着叫秦家人准备东西,老娘娘要给自己的妮子在西房接生!
小妮儿看看,想问问亲家母行不行,可是看人家那个架势,知道说什么也没用,大概人家的闺女,她自己心里有数。可是她接过生?小妮儿来官庄也是几十年的工夫了,没听说过她会啊。小妮儿还在发愣的时候,亲家母冲着她说,赶紧张罗吧,眼看你孙子就要来了。小妮嘴里答应着,脚底下反倒走不动了。跟前倒是站着一圪堆男人,可是这事野没法打帮。栓成叫人么都到了门口,给散了些烟先吃着。
最忙的时候也最乱,人们光顾着管这边快要养的香香,上头窑里有人唱了起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尖利的要命,像是铁锅的角角划拉过石头锅台,声音高的门口的人隔着香香的叫唤还能听见。大愣嘴里唉了一声,抬起脑袋看看白五。白五也没话说。
宝成跑出来叫白五,说兰芳不对劲了。白五心说这不是废话吗?好好的人这个时候还唱什么,再说这调调不就是北路梆子的吗?这倒是好,一个快要养的,一个刚完婚就咬破了舌头跟着就神经的。这秦大愣家里,真算是败兴了。
白五他们进去的时候,兰芳还是睡在炕上的,手脚捆着她没法闹腾,其实人家也没闹腾。人家睡在炕上舒服的咿咿呀呀唱着,根本就不在乎自己叫人么捆着。到了跟前人么才听机明,哼唱的一点儿也不清楚。舌头短了还能清楚吗?
其实门外的东头,人们都站着的站着,圪蹴着的圪蹴着,大愣出来看了一眼,想都没待想,肯定是正注意着秦家的事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