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句老三不行了闹得大楞懵了,老三好好地在东垴跟人学开拖拉机吗,怎么就不行了?可是看见老大这个样子,他还是感觉一定是出事了。
栓成叫大楞给拽起来,还是止不住得哭。这叫大楞恼火不已,他叫唤了一句,哭顶个屁用,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栓成还是带着哭腔说了就在夜儿大早发生的这事。
上次栓成看见东垴生产队五十五马力东方红拖拉机出现在乡革委会门口的时候,他还看见了自家老三坐在拖拉机的轿子(作者注:车轿子就是驾驶室的意思)里,拖拉机手的一边。也是那个时候,东垴的拖拉机手耀宗知道的栓成是宝成的大哥。可是夜儿大早,一向早起伺候王主任的栓成还没有起来,就有人在大门口叫他的名字,从开着的窗户传进来的声音闹醒了栓成,他起来一看这人挺眼熟,却想不起来是个谁。来人说他叫耀宗,是东垴开拖拉机的,上次见过栓成。来人简单说完就叫栓成跟着他往东垴走,栓成问他说什么事,耀宗却好几次没有直接说,就是说到了东垴再说。
到了东垴,还没有进村,就看到了上回的东方红拖拉机顶子朝下翻在道儿跟前的水渠里头,道儿和水渠都叫拖拉机折腾得像个鬼脸。栓成没有注意到在布满人们脚印的土里,还有一片片的血迹。耀宗没有叫栓成停下和人们在跟前多看翻了的拖拉机,他一个劲儿催栓成快些走。
到了老三他们盖的学校宿舍跟前,发现一群人围在门口,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栓成心里像是叫股锤子刚捣过的鼓皮,没来由地颤起来。人们看见耀宗领着人来了,自动让开一条道儿。栓成似乎想见了什么,往里间走的腿脚开始发软。他也不知道想看见什么,还是不想看见什么。
里间的炕上有个人。说是个人,倒是更像叫人从沟里捡回来的疙瘩破烂。这块破烂上头沾满已经发黑的血和土,看着都没有出气时身子的起落。这是老三?栓成不敢信,可要不是老三,耀宗大早来叫他干什么。栓成用袖口擦了宝成的脸,看清楚了弟弟老三两只眼都闭着,嘴角都发紫了,脸上好几道口子,长肉的地方都肿着。
耀宗在跟前说出了事情的由来。自从因为在农业大学表现好,宝成叫推荐去生产队学开拖拉机以来,这个后生就算是迷上了这个铁东西。天天在拖拉机跟前沾着,有时候吃个饭都端碗到车库跟前来。学了快两个月了,耀宗只叫他发动过拖拉机、简单的倒车挂斗、场里转圈的本事。这叫宝成很不甘心,他寻见个机会就想试试自己开着到上道儿走。
耀宗说也怪他前一天犯懒,干完营生卸掉车斗就把车放在了半坡坡上,心说第二天一溜坡就着了也省的再发动车了。他没关上车轿子门就回家吃饭睡了。就是这个犯懒,恰恰害了宝成。这个小子大早起来看见车在,轿子门没关,钻了进去。他不知道师父耀宗溜坡发动车是要在半坡时眼疾手快强行挂档,他先把档摘下来,松开刹车,高大的五十五就冲着坡坡下去了。等到宝成觉见速度实在是太快,车却没有发动的时候,他慌了神左右乱打方向,最终是翻到了道儿边上的沟里。宝成叫摔了出来,车随后翻滚压了上去。
对里头要到村外放牛的老汉发现了翻进沟里的拖拉机,却没有发现地下有人。他叫来了耀宗,耀宗脑子心说拖拉机四个轱辘底下都有大石头垫着,怎么能溜了坡?等他看见了身在拖拉机外头的那只脚时,就什么都明白了。
据耀宗说,他看到脚就大概断见了是谁出事了。在村里人拿着撬棒,铁锨什么的,又是撬又是挖的费劲下,宝成叫挖了出来。刚出来的宝成还能说话,他看看周围的人们,挺直脖子连声叫妈。人们赶紧往宿舍给抬,可是在半道儿上,宝成的声音就突然没了。耀宗想见了宝成有个大哥在乡革委会,这才着急忙慌得来叫栓成去看。
大楞听到这里,拽住栓成问,宝成这阵在哪儿?怎么你这阵才回来说?
栓成说闹清楚老三怎么出事后,他再看老三时发现老三还有心跳,胳膊腕子上的血脉还在一鼓一鼓。他叫人给打帮着送到了乡上的卫生院。卫生院忙了一顿,把能给用的药和手段都给用上了,宝成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有个医生悄悄跟另外的医生说,估摸着小后生是不行了,脚上的鞋子都剩下一只了。
栓成知道这两人说的什么意思。在当地人们的说法里,在外头出了事惹了祸端送去就医的人,如果鞋子都少了不见了,这人也就没什么指望了。栓成回头瞪了那个医生一眼,医生走了。他就一直守着老三。中间他也想着回去一趟好告诉家里这事,可是又怕没人看着弟弟。所以只好在跟前陪着。直到今儿大早,医生给宝成检查完以后告诉栓成,叫家里人来把宝成抬回去吧,不用治了。
栓成也知道医生话里头的意思,到了这个时候等着也没有用了,他决定赶紧回家告诉家里。刚半跑着推上车子爬上南梁坡,骑了没多大一圪节,就碰到了爹。
大楞在没有碰见栓成前,他就是怎么想不会想到好好的三小子宝成现在在医院躺着,到了需要准备后事的时候。他甩开大小子,往前跑起来,这一跑,瘸腿显得更厉害了。没有止住哭的栓成在后头,小小子进成在最后,两个后生都哭着往前跑。
跑在最前头的大楞到了坡跟前一下子就没有了影。栓成和进成到了跟前,发现爹却被窝在坡上的拐弯处。大楞这阵正在使劲往起爬,却怎么也爬不起来。栓成扔到车子到了爹跟前,想要扶起他来,却发现扶起来的爹自己站不住了。
爹那条好腿兴许是也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