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他也被感染上了一层悲凉的气氛。
胡家祖茔当然不可能一下子容纳那么多人。众人一律步行,却在走了大约两刻钟后,听到前头传来了止步的声音。这里距离胡家祖茔还有一小段路,但正好是一块颇为宽敞的空地,正好能够容纳此次赶来的百多人。如此分批放进坟茔,也就不用担心会失去秩序。这时候,就只听后头传来了一阵议论声。
“沈先生来了!”
“茅先生和何先生也一块来了!”
“只可惜徐文长徐先生到现在还在狱中……”
当听到沈明臣、何心隐、茅坤的名字,人们方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了起来。无他,这三位中有已经赋闲十几年的官员,也有科场失利没有官身的诗人,更有被人说成是离经叛道的王学中坚……但他们还都有一个共同的身份,那便是胡宗宪昔日重用的幕宾!而汪孚林更是注意到,后续还有众多文人,戚良也默默带着老卒来了,甚至之前压根没提过这一茬的柯先生和方先生也来了,一同过来的还有叶小胖和程乃轩,还有他压根没想到要叫上的金宝和秋枫!
看到胡松奇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却还要用得体的表情对来参加正祭的人说出应景的话,汪孚林暗自哂然。瞅见不远处,叶小胖正悄悄朝自己这边挤过来,还挤眉弄眼地冲着他拼命打眼色,他觑了个空子对汪道涵打了个招呼后,就冲着人招了招手。今天人多,找不到什么僻静的地方说话,但总算两拨人原本就离开得不远,所以很快还是凑到了一块。他瞪了金宝和秋枫一眼,还没来得及说话,秋枫就小声说道:“是柯先生和方先生带我们来的。”
按照汪孚林自己的想法,大冷天的,他带两个小家伙来受冻干嘛?有那心,他日后带他们去西园上一炷清香就行了,没必要带他们到这扎堆似的正祭招摇过市。然而,听到是两位师长之意,他就没什么话可说了,只能低声问三个小家伙说:“冷不冷?”
“有点儿。”叶小胖不比金宝和秋枫,这大冷天出门到这种空旷地带,还是第一次。他裹成了一个粽子似的,叶小胖犹如做贼似的东张西望,又压低声音说道:“娘和姐姐,还有小北姐都来了,车马停在龙川村里。爹让我问你,那个舒邦儒会不会来捣乱啊?”
“舒邦儒三个字也是你叫的。”汪孚林没好气地直接在叶小胖脑袋上重重敲了一下,“小心叫顺口之后,哪天说漏嘴露馅。他今天应该不会来的,几次三番当面斗法他都大败亏输,这次他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这里兴风作浪?正祭的时候出不了事,正祭之后就难说了,你们什么都不用管,只等着看热闹就行了。金宝,秋枫,你们也是一样,紧紧跟着方先生和柯先生。”
程乃轩则是拇指和食指碰在一起,伸出三根手指头,对汪孚林做了个万事具备的手势,这才嘿然笑道:“就看人家跳不跳圈套。”
汪小官人如今是徽州一府六县的名人,不知道多少人关注他这边,金宝和秋枫也有不少人认识,而叶小胖那招牌的身材,以及昨天跟着叶县尊去大总督坊参加过初祭,自然也有很多人认识。所以,看到几个人犹如一家人似的,不少人的心里都转着各种八卦。
等到接下来祭拜正式开始,黑压压的人轮流跟着进祖茔拜祭,自然就不像之前那样还能有些轻松的气氛了。如沈明臣这样写过孤愤集的大诗人,祭文根本就不用照着读,他烧了祭文之后,跪坐坟茔之前,泪流满面,悲声诵念,声声泣血。就连胡松奇这个胡宗宪的亲生儿子去劝说,都不见他有任何停歇的迹象。最后,竟还是何心隐大步上前,一巴掌重重拍在了沈明臣的肩头。
“嚎啕大哭,妇人之长而已,又有什么用?胡部堂功过至今尚未有个公道评论,哭过之后,呼吁朝中有识之士奋起抗争,这才是正理!”
尽管当初给徐阶出主意倒严的人,就有何心隐一个,而且他对胡宗宪的很多行径看不惯,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对胡宗宪的死一点意见都没有。他回转身看着众人,沉声说道:“今天有这么多人齐齐祭拜胡公,足可见正道不孤,人间自有是非公道!我前日才刚刚赶到徽州,没能参加初祭,但却在住店期间,听到了两句近来流传的诗句。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愿与各位贤达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