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徽州一府六县,都被邵家这桩案子给搅得沸腾了。尽管也有乡宦豪强对于邵员外的死,以及邵家遭到查封抄检表示愤怒,又或者关切,可是,在那三大本账册,邵家后院那口枯井中的尸骨,以及那些家丁的供词面前,这些声音须臾平息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对那十几箱赃物的关注。毕竟,邵员外的眼光怎样且不提,可金朝奉这种掌眼的却是专业的,里头好东西很多。乡宦们不在乎钱,在乎的是这些东西日后在送礼时的价值。
他们不会以名声为代价,以报假案来讹诈东西,但各家总有下人看得出主人的心思,不断往外放出风声,于是,一府六县地界上的牙人讼棍,全都空前忙碌了起来。连续几日,舒推官那儿,府衙的六房胥吏处,门槛都快被人踩断了。而金朝奉这么个从犯被一顿板子轻轻发落,谁也没太在意。
相形之下,破获大案的歙县令叶钧耀就要清闲多了。他虽说把主持发还以及继续结案的事情交给了府衙的舒推官,可破获案子的功劳毕竟是铁板钉钉的。汪孚林亲自操刀设计起承转合,李师爷这个南直隶亚元润色执笔,两支生花妙笔将破获此案的经过直接写成了一篇超长篇公告,把县衙前的八字墙都给贴满了。这种和小说差不多的笔法,也不知道引来了多少百姓围观,不少酒肆茶馆之中甚至有说书的根据这一出奇案编了说词,一时叶县尊名声大噪。
至于叶钧耀许诺汪孚林要挂到紫阳书院门口的那幅门联,汪孚林却死活推辞说自己的字写得不够好,热情撺掇叶钧耀题字。叶县尊对此倒有些不好意思,来来回回推拒了一番之后,等请来冯师爷商量之后,他才欣然提笔,随即送了去请匠人刻字。
这一天,府城之中人来人往热闹喧天,县城中倒是一片宁静。歙县县学教谕冯师爷早两天就传话下去,说是县尊要为紫阳书院换一副门联,把除却参加秋闱之外的所有生员都叫到了歙县学宫紫阳书院。由于汪孚林吟出那两句的时候,只有徽州知府段朝宗、舒推官、叶钧耀这三人在场听到,门前守着的人也许听到一星半点,可全都被那桩大案给吸引了注意力,谁也没工夫注意汪孚林这点小事。所以歙县生员全不知情,闻听换门联,暗自嘀咕的居多。
毕竟,自从这座曾经历史悠久的书院在歙县学宫射圃之中重建,门前匾额也好,门联也好,全都是最初那位主持重建的徽州知府熊桂题写。如今叶钧耀上任未久,就不尊重前辈,这实在是有些妄自尊大了。所以,此时此刻上百号秀才生员虽说早早来了,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并没有多少正经的气氛。即便叶县尊主导破获的之前那桩大案传得沸沸扬扬,可那和他们家里长辈兴许有关系,和他们这些秀才却没多大关联。
好在不是让他们在大太阳底下等,众人怨言倒不大。而程乃轩至今还没回黄家坞程家,汪孚林认识的生员几乎都去南京赶考秋闱了,他也就低调地躲在角落中。可他名声不小,又有人知道他和叶县尊素来走得近,不断有人过来询问今天换门联的玄机,他却一概含糊了过去。毕竟,今天这场合没有秋枫跟着,他从前又几乎没怎么来过歙县学宫和生员们打过交道,这没有记忆认不得人的最大软肋又显了出来。无奈的是,他不想惹事,却有人不想放过他。
“汪贤弟最近很风光啊!”
随着这声音,出现在他身前的是三个比他顶多只大一两岁的少年,瞧年纪,汪孚林觉得应该是和自己同年进学的,可惜完全叫不出名字。要不是今天叶大炮非得让他到场,他是很不乐意独自跑到这来的,当下就随口打了个哈哈道:“不过都是瞎忙。”
“若是咱们能和你一样,在状元楼上露脸,连破案都能掺上一脚,那我们也乐意瞎忙。”为首的吴天佑似笑非笑反讽了一句。他是西溪南村人,虽说和吴有荣是远得不能再远的本宗亲戚,对这么个家伙也没任何好感,但外头人却把吴有荣讹诈不成反身死和西溪南吴氏连在一起,说三道四,让他很没脸。所以,哪怕汪孚林和本宗族兄吴应明仿佛有点交情,他仍然忍不住出言讽刺。
他开了个头,其他两人自也少不得冷嘲热讽。同是今年进学的生员,汪孚林和程乃轩还是倒数一二名,却被人提携,能够到状元楼英雄宴去,汪孚林还大大风光了一把,他们怎一个羡慕嫉妒恨了得?
这种少年郎之间的斗气争胜,汪孚林当然没那兴致去反唇相讥。而他的漫不经心激起了三人的恼怒,他们的话语不禁渐渐激烈了起来。就在其中一个尖刻地说出不务正业四个字时,外头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叶县尊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