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七的上弦月不甚亮,好在是个晴朗的夜晚,倒有些许清辉洒下来。映照在三公主纪锦的脸上,满月一般,特别是她圆溜溜的眼里此时有灼灼之意,切切的,就好像是一个孩子在跟娘亲讨要某样好吃的东西。
让人……不忍拒绝。
韦瑜在心中暗想,这再三再四地要往自己跟前凑,其实她打什么主意自己个儿门儿清。之所以一直不兜揽,一是因为这位毕竟是金枝玉叶的公主,真要太近了,传出什么话来,到底是对公主的闺誉有损。虽然他是不怕的,毕竟他不是男人,也对女人做不出什么坏事来。二是因为他对她也不甚喜欢,三公主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女人。
况且她明日也才及笄,跟个孩子一样,不但性子,就是连脸蛋儿和身条儿也是孩子样子。圆圆的脸,虽然五官匀称,相貌也算精致,可跟貌美还有一大段距离。再有,身条儿虽则也颀长,可是完全没有腰身,跟宫里他看见的那些将要及笄的女子很不一样。人家在这个年纪,大多数都有了玲珑的一捻柳腰,可她呢,就跟个祭天时,太常寺摆放的上下一般粗的玉琮一般。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心没肺,又太爱吃的原因,小时候是小团子,长大了就是大团子。也亏得皇帝会说话,珠圆玉润,可爱得紧,噗,韦瑜在心里再次无法自抑地喷笑了下,可是面儿上却是一点儿笑意不见。
七日前在长宁宫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拒绝了她,原以为她该知道进退了,没想到今儿又在他回掌印值房的路上等着。回掌印值房有两条路,一条从纯禧左门出,一条从关雎左门出。一般他去慈庆宫皇太后跟前伺候,出来最常走的一条路是从关雎左门出来,直走就到了掌印值房。可今儿是七月初七,皇太后在慈庆宫领着宫眷们乞巧,晚上宫门落匙依例要晚上一个时辰,长随金宝在前提着灯笼,他跟着走,就从纯禧左门出来了。而这条不常走的路上,他就遇到了三公主。
凉凉地瞥了眼哈腰提着灯笼在一旁伺立的长随金宝,打定主意回去要罚罚他,竟敢给自己挖坑儿,这胆儿也忒肥了!
金宝虽然低着头哈着腰,可是督主大人的那凉凉的一瞥还是被他敏锐的眼角余光接收到了。只觉背脊上一股凉意嗖地一下子升腾而起,明明七月里暑气未退,刚走了一脑门子的汗,这会儿竟然觉得霜风扑面。他这会儿有点儿后悔不该先被那十两金子迷惑,再被三公主跟前的小宫女芍药对他许下的两人做对食的承诺引诱,答应了帮着今晚引着厂督从纯禧左门出来“偶遇”三公主了。
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卖,他此时腿肚子都有些打颤了,不过强撑着不倒下而已。因为他是在厂督跟前伺候的人,远比旁人更清楚韦瑜的手段。想起外东厂诏狱里那些铁嘴铜牙的人是如何被厂督撬开口的,还有凡是跟厂督做对的人落到何种下场,他的汗毛不自觉地根根竖立起来。
后悔,后悔死了!
韦瑜才不理会金宝此时大彻大悟的后悔呢。他瞥了他一眼后,随即调开视线,看向纪锦一拢袖再姿态洒然的一拱手道:“既然三公主青眼相加,那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好,公公这边请。”纪锦喜形于色,摩拳擦掌几下,赶忙放下手比了个请的手势。
芍药也身手迅疾地提着灯笼先跨出一步去,越发恭敬地请韦瑜去前面撷芳殿一坐。
撷芳殿那里有一座配殿是三公主纪锦所居。平日她跟着母妃住在长宁宫,因为皇太后异常喜欢她,所以让人收拾了撷芳殿里的一座配殿给她。春秋两季,天气好,她常来慈庆宫请安陪伴皇太后,晚了就不回长宁宫去,而是住在那撷芳殿的配殿里。
今日挑了时机在这里截住韦瑜,也是因为那座配殿离此不远,正好便于行事。
芍药和金宝一左一右在前提着灯笼,纪锦和韦瑜并肩往前面不远的撷芳殿里去。说是并肩,可是韦瑜还是稍微落后半步。尽管他权顷天下,连外朝的阁老们见了也得恭敬地喊他一声“公公”,尽管他得皇帝盛宠,许他以臣自称,可是他始终在宗室跟前抱有那份儿谦卑,并不曾忘记自己是皇家的奴才。这也是他在宫里始终有好人缘的原因。
作为大夏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司礼监掌印兼提督东厂的太监,自然少不了被人嫉妒被弹劾。言官们弹劾他目无君上,只手遮天,草菅人命等等。可是最后这些弹章被他亲自捧到皇帝跟前,皇帝略翻了翻,就扔在一旁,哂然一笑道:“无聊,这些弹章以后都别给朕看了。厂臣是什么样的人,朕清楚得很,用不着这些文人来指点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