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天师注意到小儿子对徐小六显得很亲妮,眼中不由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徐小六偶尔与身旁的三师姐轻声说话之时,发现张天师看向自已,二人四目相对一瞬,徐小六害羞地低下了眸子。
大太太吃了一碗饭,便愁眉苦脸站起来,向客人告罪说自已身体实在有些不舒服,先失陪了。诸葛小倩忙客气几句,见大太太脸部有些浮肿,便关心地说太太既然身体违和,还请多注意休息。
张秋月见母亲身子欠佳,忙起身走到母亲身畔,和那个中年大妈一道搀扶母亲回屋休息去了。原来那中年大妈是太太的陪嫁丫头。
张天师见夫人出去后,唉声叹气道:“夫人的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近年来已不肯见人,总是关在屋里,吃不好睡不好的。今天听说是诸葛真人来了,才强打精神出来见客的……”
诸葛小倩忙说了一些关心病人的客套话,在张天师和师父说话之时,徐小六心中胡思乱想:“我如嫁给了张湛咏,有一天我是不是也像大太太一样,因为与几位姨太太勾心斗角,气大伤了身,容颜早早就衰老了,身体也时常这里不舒服,那里有毛病的呢……”
靳雪鹄因为早上吃了三碗饭,她平时饭量就少,所以吃了一碗饭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张天师招呼丫环给靳雪鹄再添一碗饭,靳雪鹄皱着鼻子苦笑道:“张真人,我真的是吃饱了,我是不会客气的。”
张天师在同靳雪鹄说话之时,眼睛又瞥了两眼徐小六。徐小六避开了他的目光,心中有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
诸葛小倩见张天师很热情,便帮靳雪鹄说:“我这三弟子平日饭量就很小的,她真不是在客气。”
张天师只得一笑作罢。诸葛小倩本来也没有多少食欲,但出于礼貌,便慢吞吞地拈菜吃,好等张天师吃好了放下筷子。
徐小六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同桌吃饭的人本来不少,但除了张天师和师父交谈几句外,别的人都几乎不说话。先前张秋月和自已说话之时,声音也放得较低的。
当师父和张天师停止说话之时,安静得仿佛是在梦中,自已坐在这里,却仿佛是一个局外人似的,好像有另一双眼睛在遥远的地方望着这些人吃饭,却听不见吃饭人说话的声音……难道大户人家吃饭就是这么表面热闹实际却很冷清的么?
徐小六瞥了一眼三师姐,忽发奇想:“等我老了之时,不知几位师姐那时候是否也像师父一样,驻颜有术,携带着自已的女弟子也去云游四方呢?天师府虽然不错,但长年累月住在这里,也会感觉闷的……我想和张湛咏说话,但他平日都忙于事务,回家时又只迷恋年轻美貌的姨太太,再不复像从前在青城山见到我时那样喜欢我了……
“等到儿子长大成人了,他们也像张湛咏他们三兄弟一样,时常出门在外,不能陪在我身边,而贴心的女儿又出嫁了,我身边没有一个知心的能说话解闷的人,只能像大太太一样,把自已关在屋子里,一个人孤独地回忆年轻时与几位师姐自由自在行走江湖的往事……回忆起和大师姐、三师姐、还有梅师姐共同唱歌的情景……
“终于有一天,其中一位师姐偶尔想起我这个六师妹来了,于是携带着自已的女弟子来天师府看望我,看见我已经变得衰老了,彼此又会是怎样一种心情?
“如果师姐问我:你这些年都过得快活么?你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呢?你想念家乡么?你想念家乡的亲人么?你还会唱家乡的山歌么?我会如何作答呢……”
徐小六恍惚觉得自已变成了这里的女主人,但自已已然变老了几十岁,生命中那些欢乐的时光统统变成了褪色的回忆……
徐小六一时心痛神痴,脑中幻化出这样一种场景:
在大山深处一条碧绿的小溪边,一位面容恬静的湘西苗家少女正蹲在那里洗菜,少女身穿一件宝蓝色的无领子的衣裳,裸裎着洁白纤细的项脖。一条乌黑的短辫绾在后脑上,用红头绳系着,绳头上还吊着一枚铜钱……
徐小六鼻子微微发酸,耳畔仿佛回响起一首遗忘了多年的山歌——
山歌不唱不开怀,
磨子不转浆不来;
主不劝客客不醉,
树不逢春花不开。
不唱山歌不闹热,
快把山歌唱几则;
这山唱了那山应,
那山唱了这山接。
……